阿婉的葬礼,是清溪镇百年来,最浩大,也最悲伤的一场葬礼。
出殡那天,万人空巷。送葬的队伍,从王家大宅,一直绵延到南山的山脚。队伍里,有白发苍苍的老人,有身强力壮的汉子,有满脸泪痕的妇人,也有懵懂不知的稚童。
他们送别的,不仅仅是王家的老夫人,更是那位用一手医道剑法,守护了清溪镇一甲子安宁的“青穗剑仙”。
吴长生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,以“父亲”的身份,亲手为女儿,捧着牌位。
吴长生的脸上,没有表情,也没有泪水。那张用【宗师级】易容术伪装出的、属于百岁老人的脸,沟壑纵横,平静得像一块风干的树皮。
没有人知道,这张平静的皮囊之下,是一颗早已千疮百孔、荒芜得寸草不生的心。
阿婉,最终,被葬在了南山的山腰上。墓碑旁,是两座早已长满了青苔的、孤零零的旧坟。
一座,是陈秉文的。
一座,是王承毅的。
葬礼过后,人潮散去。吴长生遣散了所有前来劝慰的儿孙,独自一人,在三座坟前,坐了下来。
一坐,便是三天三夜。
第一天,吴长生看着陈秉文的墓碑。
吴长生的耳边,仿佛又响起了,许多年前,那个秋日午后,清脆的棋子落盘声。
“吴老弟,人生如棋,落子无悔。你这一步,看似是救了阿婉,实则是将自己,置于了棋盘的天元之位,成了众矢之的。往后,要慎重啊。”
“陈先生,何为慎重?”
“不走,不动,不做那先过河的卒子。等,等他们自己,先乱起来。”
吴长生笑了笑,轻声说:“陈先生,你算无遗策,可曾算到,最后,是你先走了,留下我这个‘帅’,在这棋盘上,孤零零的,不知该如何收场。”
第二天,吴长生看着王承毅的墓碑。
吴长生的鼻尖,仿佛又闻到了,铁匠铺里,那股混杂着煤灰与汗水的、独有的灼热气息。
“兄弟!喝!今天不醉不归!”
“吴恩公,俺老王家这条命,就是你的!以后在清溪镇,谁敢动你一根汗毛,先问问俺手里的锤子!”
“兄弟,俺要去……找陈书生喝酒了……”
吴长生从怀中,摸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酒葫芦,拧开,将辛辣的酒液,洒在了王承毅的坟前。
“王大哥,陈先生他啊,不爱喝你这种烈酒。你去了,记得给他温一壶黄酒,切上半斤熟牛肉。你们俩,在那边,可别再吵了。”
第三天,吴长生看着阿婉那座崭新的、连泥土都还带着湿气的坟。
吴长生的眼前,浮现出的,是数不清的画面。
是那个在雨巷中,仰着小脸,用一双清澈的、像小鹿一样的眼睛,警惕地看着自己的五岁女孩。
是那个在及笄宴上,红着脸,将一朵永不凋谢的铁玫瑰,视若珍宝的十八岁少女。
是那个在江湖上,仗剑而行,用一手医道剑法,救了无数人的“青穗剑仙”。
是那个在病榻前,握着自己的手,笑着说“爹,谢谢你,为我演了一辈子戏”的、白发苍苍的老人。
八十年的岁月,像一本书,在吴长生的脑海中,被一页一页地,快速翻过。
书的结尾,写着两个字:剧终。
第三天,吴长生看着阿婉那座崭新的、连泥土都还带着湿气的坟。
吴长生的眼前,不再是那些模糊的、快进的画面,而是一个无比清晰的、定格的午后。
那年,阿婉七岁。小小的身影,正踩着一张小凳子,踮着脚,努力地想去够药柜最高层的一个瓷瓶。女孩的神情,专注而认真。
“丫头,在做什么?”吴长生含笑的声音,从身后传来。
阿婉被吓了一跳,脚下一滑,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,被吴长生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。
“爹!”女孩的脸颊有些发红,指着那个瓷瓶,小声说,“我想要那个……白前。”
吴长生愣了一下,问道:“你要那味‘白前’做什么?我记得,你昨天救回来的那只小麻雀,是受了风寒,应当用紫苏叶才是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阿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可是,那只小麻雀的翅膀,好像也断了。我记得您在书上教过,白前这味药,性辛,微温,最善续筋接骨。我想着,把它碾碎了,混上一点蛋清,给小麻雀敷上,或许……或许它的翅膀,就能好了。”
吴长生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、闪烁着智慧与善良光芒的眼睛,心中最柔软的地方,被狠狠地触动了。吴长生没有说话,只是将女孩高高举起,让她自己,亲手拿到了那个她渴望的瓷瓶。
女孩拿到药后,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、灿烂的笑容。
那个笑容,在吴长生的记忆里,温暖了此后七十多年的、孤寂的时光。
可如今,斯人已逝,音容宛在,触手处,却只剩下一抔冰冷的黄土。
吴长生就这么静静地坐着,不吃,不喝,不动。
直到第三天的黄昏,天空中,飘起了淅淅沥沥的、冰冷的秋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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