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咸阳城破,已一月有余。
赢玄早已不是那个锦衣玉食的秦国皇子。一个多月的亡命奔逃,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迅速褪去了所有青涩,仿佛一柄被仓促淬火的利剑,锋芒初露,却也遍布裂痕。
赢玄的脸颊消瘦,嘴唇干裂,身上那件曾经的华服,早已成了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条。唯一不变的,是那双眼睛。那双本该清澈的少年眼眸,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,燃烧着国破家亡的仇恨火焰,幽深,且冰冷。
此刻,赢玄正躲在一处嶙峋的怪石后,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。
身边,只剩下最后两名老卒。那是两个从咸阳城尸山血海里跟出来的老人,脸上的皱纹,比赢玄读过的史书还要厚重。他们的手,布满了老茧,握着刀,很稳。
“殿下,赵人的猎犬,鼻子太灵了。”其中一名独臂老卒,压低了声音说道,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。
“甩不掉。”另一名老卒言简意赅,只是将手中的环首刀,又握紧了几分。
赢玄没有说话,只是侧耳倾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、猎犬的吠叫声。那声音,像催命的符咒,从东方的咸阳,一路追到了这片贫瘠荒凉的秦国西境。
他们,已经无路可走了。
这里是秦岭西脉的一处绝地,三面环山,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河谷。看似有路,实则是一处天然的陷阱。一旦被堵在河谷里,便再无半分生机。
“殿下,往南边走,翻过那座山,或许还有机会。”独臂老卒建议道。
赢玄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:“来不及了。赵人的骑兵,比我们快。”
赢玄的目光,扫过眼前这片萧瑟的土地。这里是秦人的故土,是先祖龙兴之地,可如今,却成了自己的埋骨之所吗?
赢玄不甘心。
那一日,在老师头颅落地瞬间,赢玄心中那股名为“恐惧”的情绪,便被烧成了灰。支撑着赢玄活到现在的,唯有恨。恨意滔天,足以焚江煮海。
可光有恨,不够。
“殿下,我们两个,还能再为您杀出一条路。”那名沉默的老卒,突然开口,语气平静,却重如泰山,“您快走,别回头。”
赢玄看着两位老人眼中的死志,心中一痛。这一路上,有太多太多这样的眼神。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、悍不畏死的宿将,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赢玄的身前,用血肉,为赢玄铺就了这条逃亡之路。
如今,只剩下最后两人了。
可前方,是赵国至少一个整编的百人骑兵队。
是绝路。
就在这股名为“绝望”的情绪,即将要淹没赢玄心头那片仇恨的火焰时,一个被赢玄刻意遗忘的记忆片段,毫无征兆地,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。
那是在咸阳城破的前一夜。
当时,赵国大军已兵临城下,王城之内,人心惶惶。父王召集众臣,商议对策,通宵未眠。而赢玄,则被太傅老师,单独叫到了章台宫的藏书阁。
那晚的老师,没有考校赢玄的功课,也没有讲那些天下大势。老人只是点了一盏孤灯,亲自为赢玄沏了一杯茶。
“殿下,明日之事,或未可知。”太傅的声音,比平日里要沙哑许多,“臣,以防万一,有几句私话,要嘱托于您。”
赢玄记得,自己当时端坐着,认真地听着。
“殿下可知,我大秦立国数百年,为何始终定都咸阳,将这贫瘠的西境,视为祖地,轻易不肯放弃?”
赢玄答:“因子孙不敢忘先祖创业之艰辛。”
太傅缓缓点头,却又摇了摇头:“这只是其一。其二,是因为一则被历代秦王列为最高秘辛的‘野史传说’。”
“传说?”
“是。”太傅的眼神,变得有些悠远,“大约在一百二十年前,我大秦的第三代先祖,曾在西境的断龙岭一带狩猎,因追逐一头白鹿而迷路,误入了一处从未被记载于任何舆图的深谷。”
“先祖在谷中,见到了一位奇人。”
太傅说到这里,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那人自称‘陆忘忧’,看着不过二十许的年纪,身穿麻衣,气度从容。先祖本以为是山中隐士,便与之攀谈。可那人,却对百年之前的天下旧事了如指掌,仿佛亲眼所见。先祖心中惊异,便以棋局试探。两人对弈三日,先祖三战三败。”
“三日后,先祖走出深谷,犹如南柯一梦。回宫之后,只在自己的随行手札中,为那位‘陆忘忧’,留下了八个字的评语。”
“哪八个字?”赢玄记得自己当时追问道。
太傅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非,凡俗中人。或,有长生之术。”
长生之术!
这四个字,对于一个生长在王室、听惯了方士之说的少年而言,并不算太过震撼。但从治学严谨、从不语怪力乱神的老师口中说出,分量便截然不同。
“先祖离开时,那位陆先生,曾随手折了一段谷中桃枝相赠。先祖回宫后,将桃枝插入土中,不过三日,竟生根发芽,十年之后,长成一株只开花,不结果的奇树。先祖知遇仙缘,便将此事列为国之绝密,并留下一道祖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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