赢玄的恳求,在寂静的山谷中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那个盘膝坐在青石上的麻衣青年,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,静静地看着赢玄,既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。
良久,吴长生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赢玄的耳中,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,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“你的国,你的家,与我何干?”
一句话,便将赢玄所有的希望,打入了冰窟。
赢玄猛地抬起头,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“仙人”。赢玄想过会被拒绝,想过会被考验,却从未想过,会是如此干脆、如此冷漠的一句反问。
“先生……”赢玄还想说些什么。
吴长生却已经站起了身,不再看赢玄一眼,转身走回了那间简朴的草庐,随着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那扇由竹子扎成的庐门,缓缓关上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赢玄,被独自一人,留在了这片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里。
巨大的失落与茫然,如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彻底淹没。赢玄想不明白,为何一位能与白鹿对弈、能让灵猿献果的方外高人,竟会如此……没有人情味。
但赢玄没有起身。
赢玄只是挺直了自己那早已僵硬的、叩拜在地的脊梁,就那么长跪不起。
这是赢玄最后的,也是唯一的筹码。
赢玄在赌,赌这位陆先生,并非真的如表面那般心如铁石。
第一日,山风微凉,鸟兽嬉戏。赢玄跪在草庐前,如同一尊石像。
第二日,夜雨突至,寒意刺骨。赢玄的身体,在冰冷的雨水中,不住地颤抖,后背的伤口,更是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。但赢玄的头,始终没有低下。
第三日,雨过天晴,阳光普照。赢玄的嘴唇,已经干裂得渗出了血丝,脸色更是苍白如纸,但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,却始终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庐门。
草庐内,吴长生盘膝而坐,双目微阖,仿佛早已入定。
外界的一切,风雨也好,晨昏也罢,似乎都与吴长生无关。
但吴长生那早已踏入退凡之境的神意,却能清晰地“看”到庐门外那个倔强的少年。吴长生能“看”到少年身上那股不曾有丝毫减弱的、由国仇家恨凝聚而成的滔天怨气,也能“看”到,在那片怨气的最深处,还藏着一缕微弱却坚韧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火苗。
吴长生活了二百年,见过太多的人,太多的事。
见过帝王将相,也见过贩夫走卒。见过最无私的善良,也见过最卑劣的背叛。
吴长生的心,早已在百年的孤寂中,被磨成了一块不起波澜的顽石。
区区一个亡国皇子的恳求,哪怕再真诚,再悲壮,又如何能让吴长生动容?
可不知为何,吴长生却始终没有开口,让这个少年离去。
或许,是这山谷,实在太过寂静了吧。
第四日的清晨,当第一缕晨曦,再次洒满这片宁静的山谷时,跪了三日三夜的赢玄,终于动了。
赢玄晃了晃几乎要散架的身体,用那柄长剑,撑着自己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赢玄没有再去叩门,也没有再发一言。
赢玄只是走到草庐前那片空地上,弯下腰,捡起了一根枯黄的树枝。
然后,赢玄以树枝为笔,以大地为纸,开始在泥地上,一笔一划地,勾勒起来。
他的动作很慢,因为身体早已虚弱到了极致。他画出的线条,也歪歪扭扭,因为那只握着树枝的手,还在不住地颤抖。
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一副虽然简陋、却轮廓分明的地图,便出现在了空地之上。
正是当今天下,七国争霸的疆域图。
“吱呀——”
草庐的门,开了。
吴长生缓步走出,目光落在了那副地图上,又看了看那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少年,眼神依旧平静。
赢玄抬起头,迎着吴长生的目光,沙哑着嗓子,缓缓开口。
“先生,赢玄,不求您为大秦复国。”
赢玄手中的树枝,指向了地图。
“赢玄,只请先生,与赢玄对弈一局。”
“以这天下为棋盘,以七国万民为棋子。”
这句话,让吴长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,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、名为“兴趣”的涟漪。
吴长生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那块青石棋盘前,在赢玄对面,缓缓坐下。
一个字。
“说。”
赢玄精神一振!
赢玄知道,自己赌对了。
赢玄拄着剑,半跪在地图前,整个人,仿佛都在这一刻,重新燃烧了起来。
“当今天下,七国之中,赵国最强。”赢玄的树枝,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中央那块代表着赵国的区域,“赵国强,强在军争,其铁骑冠绝天下,兵锋所指,无可抵挡。然,其政苛,其法严,其民怨。赵王好战,连年征伐,早已耗尽了国库民力。故,赵国可为利刃,可为霸主,却不可为天下之主。其兴也勃,其亡也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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