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城,四更天。
城中依旧是一片死寂,只有更夫的梆子声,在悠长湿冷的巷子里,敲出几声孤独的回响。
守城的兵卒靠在冰冷的城垛上,哈出一口白气,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甲衣。围城一年,城里的人,无论是兵是民,都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,早已麻木,只剩下一点求生的本能。
“你说,这日子,什么时候是个头?”一个年轻的士卒,揉着惺忪的睡眼,对旁边的老兵问道。
老兵瞥了一眼城外那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,吐了口唾沫:“头?等城里的米吃完了,就是头了。”
年轻士卒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言语。
城中,一座普通的民宅里,一位母亲正用额头贴着孩子的额头,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,眼中满是绝望。孩子已经断断续续病了半个月,城里的大夫,连最基本的草药都快用尽了。
一切,都和昨日、前日,没有任何不同。
直到,一阵极低沉的、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闷响,打破了这份死寂。
“打雷了?”城头上的老兵,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。夜空之上,星辰稀疏,没有半片乌云。
那闷响声,没有停歇,反而越来越大,越来越近。从最初的雷鸣,渐渐变成了万马奔腾般的轰鸣,大地也随之开始微微震动。
城墙上所有的士卒,都站了起来,惊疑不定地望向西方。
“那是什么?!”一个眼尖的哨兵,指着遥远的地平线,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。
只见西方的天际线下,出现了一条白线。
那条白线,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,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、变厚,仿佛要将整个夜幕都吞噬进去。
“是……是河!”
终于有人喊出了那个最不可能,也最可怕的答案。
伴随着这声凄厉的尖叫,那条白线已经化作了一堵顶天立地的水墙,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,向着这座百年雄城,狂暴地扑来。
“敌袭——!!”
凄厉的警钟声,第一次不是因为敌军的攻城,而在城中疯狂地敲响。
无数沉睡中的人被惊醒,他们茫然地冲出屋门,只听见那如同天神怒吼般的巨响,和脚下越来越剧烈的震动。
梁国大将军魏延,披着一件外衣,疯了似的冲上城头。当看到城外那堵遮蔽了星光的滔天巨浪时,这位征战了一生的沙场宿将,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,瘫倒在地。
“水……水淹大梁……”魏延喃喃自语,眼中没有了愤怒,没有了不甘,只剩下一种面对天威时的、最纯粹的绝望。
人力,如何能与天地相抗?
秦人,疯了。那个叫孔明的,是个魔鬼。
绝望过后,一股血红的疯狂,涌上了魏延的眼眶。魏延猛地从地上站起,放声大笑,笑声中满是悲凉与决绝。
“好!好一个秦国!好一个孔明!不费一兵一卒,便要葬送我百万军民!好手段!”
魏延“呛啷”一声,拔出腰间的佩剑,剑指苍穹。
“我乃大梁上将军魏延!”魏延用尽全身力气,对着身后那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亲兵们,发出了最后的将令,“传我军令!大梁的兵,没有跪着死的孬种!随我……与国同休!”
说罢,魏延转身,不再看那毁天灭地的巨浪,而是面向城内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,横剑于颈。
皇宫之内,梁王被亲卫从床榻上拖起,惊恐地听着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巨响。
“怎么回事?是秦军在攻城吗?!”
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,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,哭喊道:“大王!不是攻城!是……是大衍水!大衍水决堤了!秦人……秦人引水淹城啊!”
梁王一屁股坐在地上,面如死灰。
轰隆——!!!
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,仿佛天柱倾塌。
那堵坚不可摧的城墙,在滔天洪水的面前,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。无数的砖石被瞬间剥离、粉碎。一个巨大的豁口,出现在城墙之上。
紧接着,是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
狂暴的、浑浊的洪水,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巨兽,从无数个豁口中,疯狂地涌入这座沉睡的城市。
房屋、街道、牌坊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瞬间被吞噬。
哭喊声,尖叫声,求救声,只响起了短短的一瞬,便被那更为巨大的水声所淹没。
一个时辰后。
天,亮了。
曾经的中原第一雄城,已经从舆图上被彻底抹去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浑浊湖泊。只有少数几座最高的塔楼和宫殿的屋顶,还固执地露出水面,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。
秦军大营后的山丘上,白暮依旧站在那里,仿佛从昨夜开始,就未曾动过分毫。
白暮看着眼前这片亲手造就的“泽国”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只是那双因为死死抓住望楼栏杆而指节发白的手,暴露了这位铁血将军内心的不平静。
“传令,”白暮的声音,沙哑得像一块被磨穿的石头,“大军前移,占据城外高地,搜寻……幸存者。另,派人飞马传报大王,就说……大梁,已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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