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清风观一别,又是半年。
这半年里,整个天下的空气,都仿佛凝固了。所有人都知道,秦国与赵国,这两个盘踞在大陆中央、最强大的巨兽,在经过了十年心照不宣的对峙后,终将迎来最后的碰撞。
这一战,将决定未来百年的天下归属。
秋,洛邑,章台宫。
赢玄身着十二旒冕的帝王礼服,高坐于王座之上,俯瞰着阶下文武百官。大殿之内,落针可闻,气氛肃杀到了极点。
“赵王无道,残虐其民,背信弃义,屡犯我疆。寡人,欲替天行罚,问罪于赵。此战,将是我大秦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。”
赢玄的声音,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,不带一丝感情,却带着山岳崩塌般的重量。
“朕,意已决。命武安君白暮,为天下兵马大元帅,总领全国五十万大军,北上伐赵。朕将亲率三军,为其后盾。不破赵都,誓不还朝!”
“谨遵王命!”
以白暮为首的武将,与以丞相李斯为首的文臣,尽皆跪伏于地,山呼万岁。
没有人劝谏。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当今的秦皇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能听进不同意见的秦王。帝王之心,如被冰封的深海,任何言语,都无法再激起半分波澜。
武安君府。
白暮接到圣旨后,没有立刻点将出发,而是独自一人,在书房那副巨大的赵国全境舆图前,站了整整一个时辰。
舆图上,山川、河流、城池,密密麻麻。白暮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赵国与秦国交界处,一个名为“长平”的地方。
此地,是赵国的门户,也是一块地势险要的绞肉之地。
白暮知道,这一战,不会像灭梁时那般,可以取巧。赵国,是与秦国一样,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百战之国。这一战,只能用人命去填,用血去磨。
不知会死多少人。
也不知,自己还能不能回来。
“爹!”
一个清朗的声音,从门外传来。
白暮回过神,看到自己的儿子白驰,一身崭新的黑色甲胄,腰悬长刀,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。白驰,刚行过冠礼的十八岁青年,身形挺拔如松,眉眼间虽还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热忱,但更多的,是渴望在沙场上证明自己的锐气。
“爹,您看,陛下亲赐的‘虎卫’甲,威风吧!”白驰在父亲面前,得意地转了一圈。
白暮看着儿子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,眼神有些复杂。这张脸,像极了二十年前,那个在南郑城头,意气风发的自己。
“你的刀,练得不错。”白暮点了点头,声音有些沙哑,“军中同龄人里,已无对手。但,那又如何?”
白驰脸上的兴奋,僵住了:“爹?”
“你可知,战场上,死得最快的,是哪种人?”白暮看着儿子的眼睛,缓缓问道。
白驰想了想,答道:“是怯懦畏战之人?”
“错。”白暮摇了摇头,“是自以为天下无敌的‘英雄’。是那些总想着第一个冲上去,砍下敌人头颅当军功的蠢货。”
白暮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柄重锤,敲在白驰心上。
“为父在你这个年纪时,也曾以为,战争是建功立业的舞台。直到我亲眼看见,我身边最好的兄弟,一个武艺远在我之上的同袍,为了救我,被三根长矛活活钉死在泥地里。他到死,连一个像样的敌人都没有杀死。”
白暮伸出手,为儿子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歪斜的衣甲,动作轻柔,一如当年在清风观,孔明先生为自己理顺衣领。
“驰儿,记住为父的话。战场,不是让你去当英雄的。那里没有功勋,没有荣耀,只有泥浆、鲜血、断掉的兵刃,和数不清的、支离破碎的尸体。你的刀,或许能砍倒十个敌人,但第一百个敌人,他的刀,或许就会砍在你的脖子上。”
白暮抬起头,直视着儿子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活下来。在战场上,想尽一切办法,活下来。这,是为父对你唯一的将令。你,听清楚了吗?”
白驰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血丝、写满疲惫的眼睛,心中那股建功立业的火热,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。他从未想过,出征前,父亲的嘱托,不是“奋勇杀敌”,而是“活下来”。
“孩儿……遵命。”白驰低下头,声音干涩,却无比郑重地应道。
白暮看着儿子,眼神中的冰冷,终于融化了一丝,化为一抹复杂至极的温柔。
“你刚成婚不久,你妻子……已有身孕。记住,你如今,不只是为自己活,也不只是为大秦活。你,还要为一个父亲的身份而活。所以,更要活下来。”
三日后,秦军北上。
五十万大军,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,从洛邑出发,旌旗蔽日,杀气冲天。
赢玄站在城头,亲自为大军擂鼓送行。鼓声如雷,传遍四野。
白暮身披主帅大氅,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之上,面无表情。白驰则作为先锋营的一名校尉,跟在父亲身后,脸上的兴奋,已经被一种更为凝重的神色所取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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