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平的对峙,持续了整整三个月。
三个月,对于外界来说,或许只是季节的更替。但对于身处这片谷地中的九十万大军而言,每一天,都比一年还要漫长。
这里,已经不再是人间。
曾经的青山绿水,早已被鲜血和尸骸,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、死寂的黑褐色。空气中,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、腐臭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
战争,在这里,失去了所有关于荣耀的想象。没有奇谋,没有巧计,只有最原始、最野蛮的血肉碰撞。
秦军的营寨,向前推进一里,往往要付出数千条性命。赵军的防线,被撕开一道口子,第二天,便会有更多的人,将那道口子重新堵上。
双方,就像两头被困在笼中的巨兽,疯狂地撕咬着对方,直到一方彻底流尽鲜血。
白驰,就活在这样的地狱里。
十八岁的青年,在踏入长平的第一个月,便迅速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天真。
白驰学会了,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,将刀锋送进敌人的心脏;学会了,如何在震天的喊杀声中,冷静地分辨出将令的鼓点;也学会了,如何麻木地,从自己兄弟的尸体上,跨过去,继续向前冲锋。
白驰不再是那个渴望功勋的少年,而是一台冰冷的、高效的战争机器。
这一日,清晨。
当秦军的伙夫,刚刚生起炊烟时,异变,陡生。
“咚!咚!咚咚咚!”
赵军的战鼓声,毫无征兆地,如同狂风暴雨般,响彻了整片山谷!
“敌袭——!!”
凄厉的号角声,在秦军大营中此起彼伏。
赵国老将廉颇,在对峙了三个月后,终于露出了獠牙。选择在秦军防备最松懈的清晨,发动了一场倾尽全力的、雷霆万钧的突袭!
无数身披重甲的赵国锐士,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,从营寨中狂涌而出,狠狠地撞向了秦军的中央防线。
白驰所在的先锋营,正好就处在这道防线之上。
“稳住!举盾!长枪兵,上前!!”白驰的声音,因嘶吼而变得沙哑。
但赵军的攻势,实在太过迅猛,也太过突然。
只一个照面,秦军的第一道防线,便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。无数的赵军,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,顺着那道口子,疯狂地涌了进来。
白驰身边的亲兵,一个接一个地倒下。一个平日里与白驰关系最好的队率,为了替白驰挡下一支冷箭,被一箭穿喉,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,便倒在了白驰的脚下。
温热的血,溅了白驰一脸。
白驰的眼睛,瞬间红了。
“后退者,斩!”白驰怒吼着,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近前的赵兵,试图稳住那已经开始溃散的阵型。
可兵败如山倒。
在赵军不计伤亡的疯狂冲击下,秦军的中央防线,已是岌岌可危。
就在这时,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。负责指挥这道防线的秦军主将,被三名赵国高手围攻,身中数刀,坠于马下,瞬间便被淹没在人潮之中。
主将阵亡!
“将军死了!快跑啊!”
恐慌,如同瘟疫,在秦军士卒中,迅速蔓延。
整条防线,在这一刻,彻底崩溃了。
“不许退!谁敢再退一步,杀无赦!”白驰嘶吼着,却无济于事。
眼看着赵军的铁流,就要凿穿整个秦军大营,将秦军分割包围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白驰那双赤红的眼睛里,疯狂的杀意,忽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。
父亲的话,在耳边响起。
“战场之上,活下来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你,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将军。”
白驰忽然明白了。
活下来,不是为了苟活。而是为了,让更多的人,能活下来。
“传我将令!”白驰的声音,不再嘶吼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响彻在每一个溃兵的耳边,“所有溃兵,向我靠拢!以我帅旗为中心,结圆阵!盾兵在外,枪兵在内,弓箭手居中!快!”
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,白驰那杆高高竖起的“白”字帅旗,成了所有溃兵眼中,唯一的灯塔。
残存的秦军,下意识地,开始向着那面帅旗汇聚。
一个简陋,却坚固的圆形军阵,在赵军的铁流之中,顽强地,重新屹立了起来。
“守住!我们身后,就是中军大帐!就是大帅!想活命的,就给老子,守住!”白驰站在军阵中央,声音传遍四方。
赵军的铁流,一次又一次地,狠狠撞在这座小小的“礁石”之上,却始终无法将其冲垮。
帅帐之内。
白暮站在沙盘前,面沉如水。
“报——!大帅,中军防线被凿穿,张将军……阵亡!”
“报——!大帅,赵军主力,正向我军中军大帐包抄而来!”
一道道告急的军报,雪片般地飞来。帐内诸将,皆是面如死灰。
唯有白暮,依旧静静地看着沙盘,仿佛眼前的一切,都与白暮无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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