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炼丹房一别,又是两年过去。
这两年里,吴长生没有再踏入洛邑的章台宫一步。吴长生只是安静地,待在城外三十里的清风观,读书,下棋,雕刻,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与世无争的隐士。
而赢玄,也没有再派人来“请”吴长生。君臣二人,维持着一种诡异的、相安无事的默契。
但整个大秦的上空,那股因寻仙而起的、狂热的阴云,却愈演愈烈。
始皇帝五十五岁这年,一场朝会之上。
以御史大夫周青臣为首的一批儒生,联名上奏。奏章之中,引经据典,痛陈寻仙问道之虚妄,直言陛下沉迷方士、大兴土木、劳民伤财,乃是亡国之兆,恳请陛下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,以古之圣贤王道,治国安邦。
赢玄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,面无表情地,听完了那篇洋洋洒洒的奏章。
整个大殿,死一般的寂静。
许久之后,赢玄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“丞相,这些儒生,读的是谁的书?”
李斯从队列中走出,躬身道:“回陛下,是……是先贤之书。”
“先贤?”赢玄的嘴角,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,“先贤可能让朕长生?可能让我大秦江山永固?一群只知引经据典、空谈误国之辈!”
赢玄猛地将手中的奏章,狠狠地掷在地上。
“传朕旨意!”赢玄的声音,陡然拔高,如同炸雷,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,“朕,以水德立国,法度,才是一切的根本!什么狗屁先贤王道,不过是些欺世盗名的腐朽之言!”
“下令,天下之内,所有史书、诗经、诸子百家之言,除医、卜、农、工之书外,一律,限期三十日内,上缴官府,尽数焚毁!”
“三十日后,若有敢私藏者,一人藏书,全族连坐!有敢于聚众非议、以古非今者,杀无赦!”
“朕要这天下,只有一种声音,那便是朕的声音!朕要这天下,只有一种思想,那便是大秦的法度!”
“焚书!”
此令一出,满朝皆惊。
以周青臣为首的几位老儒,更是以头抢地,哭喊着“陛下不可”、“此举乃自绝文脉”之类的话。
赢玄冷冷地看着阶下那几个哭天抢地的身影,眼神中,没有半分动容。
“拖下去。”
冰冷的两个字,决定了这些儒生的命运。
消息,很快便传到了清风观。
吴长生正坐在书房里,整理着那些从藏幽谷带出来的、早已绝版的上古孤本。其中,有陈秉文所赠的游记,有从七国搜罗来的地方志,也有吴长生自己,这两百多年间,亲手记录下的、关于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。
当听到内侍带来的消息时,吴长生只是沉默了许久。
吴长生知道,赢玄此举,表面上,是为了统一思想,巩固统治。
但实际上,这位多疑的帝王,是在恐惧。
恐惧那些史书上,关于“暴君亡国”的记载;恐惧那些诸子百家中,关于“顺应天命”的言论。
赢玄,是想通过烧掉所有的书,来烧掉所有可以评判、非议自己的声音。是想通过堵上天下人的嘴,来让自己追求长生的行为,变得名正言顺。
何其幼稚,又何其……可悲。
吴长生轻轻抚摸着一本泛黄的竹简,那是关于楼兰古国的记载。
“你,也快要变成一本禁书了。”吴长生轻声自语。
就在这时,观外,传来一阵喧闹。
一名小道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:“观主,不好了!宫里……宫里来人了!”
吴长生走出书房,只见院子里,站着一名宫中的大太监,以及其身后,数十名身着便服,但眼神锐利、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内廷高手。
那大太监见到吴长生,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,展开手中的圣旨。
“陛下口谕。”大太监尖着嗓子说道,“陛下说,先生清修,身边无人伺候,多有不便。特从宫中,挑选了二十名身手最好的侍卫,前来护卫先生周全。另,还有十名手脚麻利的宫人,负责先生的饮食起居。”
大太监顿了顿,补充道:“陛下还说,先生乃国之瑰宝,万万不可有失。从今日起,这清风观,当闭门谢客,任何人,不得随意出入,以免扰了先生的清净。”
名为赏赐,实为囚禁。
名为保护,实为监视。
吴长生看着眼前这位笑里藏刀的大太监,又看了看那些眼神如鹰隼般,看似恭敬、实则在暗中打量着自己的侍卫,心中,一片平静。
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
“有劳陛下挂心了。”吴长生脸上,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,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,“正好,贫道也觉得,这观中,是该添些人气了。”
吴长生对着那大太监,微微颔首:“替我,谢过陛下。”
大太监见吴长生如此识趣,脸上的笑容,愈发真诚了些。
待大太监走后,那二十名侍卫和十名宫人,便在清风观里,各自散开,占据了所有的要道与角落。
名为护卫,实则,已是将这座小小的道观,围得如铁桶一般。
为首的那名侍卫统领,走到吴长生面前,抱拳道:“孔明先生,从今日起,我等,便负责您的安全。您有任何吩咐,随时可以告知我等。”
吴长生点了点头,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。
三十多岁,气息沉稳,眼神锐利,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先天高手。
看来,赢玄,是真的下了血本。
吴长生笑了笑,指了指院角那堆积如山的木柴,和旁边一把生了锈的斧头。
“正好,贫道这里,有第一件要事,需你等代劳。”
那统领一愣:“先生请讲。”
吴长生温和地说道:“院子里的柴火,不够了。劳烦统领,带人,去劈些柴吧。”
那名先天高手的脸上,瞬间闪过一丝错愕与屈辱。自己是奉命来监视这尊神仙的,不是来当劈柴的伙夫的!
但看着吴长生那双平静无波、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,那统领,终究还是没敢说出半个“不”字。
“……是。”
统领从牙缝里,挤出一个字,转身,拿起那把生了锈的斧头,走向了柴堆。
吴长生看着这一幕,转身,走回了书房。
这场无声的、君与臣之间的博弈,从这一刻,才算真正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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