寝宫之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吴长生,静静地,抱着那位,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始皇帝。
“父皇!”
太子扶苏,发出一声悲怆的哭喊,跌跌撞撞地,扑到了床榻之旁。
而丞相李斯,则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,死死地,盯着吴长生,和他怀中那具,尚有余温的帝王尸身。
李斯的心中,在这一刻,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陛下,死了。
死在了,这位传说中的“帝师”,独处一室的时候。
这是巧合?还是……
李斯的后背,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李斯不怕一位死去的帝王。李斯怕的,是眼前这个,活着的“神仙”。
一个,能让始皇帝,痴迷、猜忌、恐惧了一辈子的存在。如今,始皇帝死了,这个不老不死的存在,想要做什么?扶持新君?还是,自己,取而代之?
李斯不敢想下去。
“先生。”李斯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、属于帝国丞相的威严,“陛下大行,国不可一日无君。还请先生,移步偏殿,暂作歇息。国事,自有我等臣子,为新君分忧。”
这是请。
也是,一种礼貌的,囚禁。
吴长生没有理会李斯。
吴长生只是,将怀中那具,已经失去了所有重量的、属于帝王的身体,轻轻地,平放在了床榻之上。
然后,吴长生转过身,看着眼前这位,正跪在床边,哀恸不已的,新君。
“天下,已是新君的天下。”吴长生的声音,平静无波,“贫道,也该走了。”
说罢,吴长生便要转身离去。
“先生,请留步!”
开口的,不是李斯,而是,一直跪在地上,沉默流泪的,太子扶苏。
扶苏缓缓站起身,用衣袖,擦干了脸上的泪水。当再次抬起头时,这位新君的脸上,悲伤犹在,但眼神中,却多了一份,与其父年轻时,如出一辙的,坚定。
“父皇临终之前,已有旨意。”扶苏的声音,不大,却清晰地,传遍了寝宫的每一个角落,“是朕,亲耳所闻。”
李斯心中一惊,猛地看向扶苏。
只见扶苏,没有理会李斯,而是对着吴长生,深深地,长揖及地。
“传旨!”扶苏的声音,第一次,带上了属于帝王的威严。
“追尊,孔明先生,为‘万世帝师’!其辅佐先帝,开创我大秦万世基业,功盖寰宇!朕诏令天下,任何人,不得再以言语,非议先生分毫!”
“另,先帝晚年,为求仙所累,大兴土木,劳民伤财。此,皆非先帝本意,乃奸邪小人蛊惑所致。朕,于心不忍。”
“自今日起,阿房宫停建,所有苛政,尽数废除!大赦天下,与民休息!”
一番话,掷地有声。
李斯那双藏在袖中的手,猛地一紧。心中,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!
好一个,看似仁德、实则比先帝,更懂帝王心术的,新君!
李斯瞬间便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窍。
第一,为吴长生正名,将其捧上“万世帝师”的神坛。如此一来,无论始皇帝之死,与吴长生有无关系,都已不重要。新君以“道统”的身份,将这位“仙人”与大秦永远地绑在了一起。这是在告诉天下人,更是告诉吴长生本人:您是这个帝国的基石,您的功绩,将与国同休。这,是最高明的,示好。
第二,将始皇帝晚年的所有暴政,都归咎于“奸邪小人蛊惑”,并由自己这位新君,亲手“拨乱反正”。如此一来,既保全了先帝的威名,又收拢了天下士子与百姓的人心,将一场泼天的骂名,消弭于无形。这,是最高明的,切割。
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当着吴长生的面,下达这份诏书,等于是,在向这位“帝师”,交出自己作为新君的,第一份答卷。扶苏在用行动,告诉吴长生:老师,您当年教导父皇的“王道”,扶苏,还记得。
三策连环,滴水不漏。
李斯看着眼前这位,前一刻还因丧父而哀恸不已,下一刻,便能说出如此一番话的年轻帝王,心中,第一次,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寒意。
这位新君,与先帝的霸道不同。扶苏,走的是王道。
但王道,往往比霸道,更难对付。
吴长生静静地听完,看着眼前这位,与当年的赢玄,何其相似,却又截然不同的,年轻的帝王。
吴长生的脸上,终于,露出一丝,发自内心的,赞许的微笑。
吴长生对着扶苏,微微,点了点头。
这一个点头,便胜过了,千言万语。
李斯看到这个点头,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,也终于,落了地。
吴长生没有再停留,转身,便向殿外走去。
“先生!”李斯忽然开口,叫住了吴长生。
吴长生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李斯走上前,压低了声音,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想知道,也最不敢知道的问题:“先生,敢问……陛下究竟因何而大行?”
夜风,从殿外吹入,带着一丝凉意。
吴长生的声音,也如这夜风般,清冷,而又飘忽。
“油尽,灯枯。”
四个字,让李斯,哑口无言。是说先帝寿元已尽?还是说,先帝那颗求仙之心,耗尽了自己?李斯不得而知,也不敢再问。
“先生此去,何为归期?”新君扶苏,也走上前来,对着吴长生的背影,恭敬地问道,“大秦,仍需先生指引。”
这一次,吴长生缓缓地,转过半个身子,看了一眼这位,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的,年轻的帝王。
“缘起而聚,缘尽而散。”吴长生轻声说道,“贫道与大秦的缘分,尽了。此去,再无归期。”
说完,吴长生再不停留,一步踏出,身影便已在数丈之外,几个起落,便彻底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。
这一次,是真的,走了。
扶苏与李斯,站在空旷的大殿门口,许久,都没有说话。
直到天边,泛起第一缕鱼肚白。
洛邑城,在沉睡了一夜之后,即将苏醒。
远处的街角,已经有早起的包子铺,冒出了第一缕,热气腾腾的,人间烟火。
而那个,曾为这个帝国,带来一切的“帝师”,却像一滴水,悄无声息地,汇入了,名为“人间”的大海。
再无踪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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