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衙后院的偏房被临时改成了密室,门窗用厚厚的麻布帘挡得严严实实,烛火在风里摇曳,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,投在斑驳的墙面上,像一幅沉郁的画。刘飞坐在主位,面前摆着半盏凉茶,茶渍在粗瓷碗底积成深色的圈;两侧依次坐着核心骨干,原县衙师爷、如今的主簿陈远,拄着断矛的赵青,捧着账本的军需官吴文才,满手老茧的工匠代表孙满仓,还有两位头发花白的乡老,分别是之前磨面的老汉的同乡李伯,和城西的教书先生王先生。
没人先开口,只有烛火“噼啪”作响,映着每个人脸上的凝重。扣押钦差的举动像一块巨石,砸破了大明的天规,也将万山推到了悬崖边,往前是与朝廷彻底决裂,往后是交权请罪,可没人愿意退,也退不起。
“大人,诸位,”陈远率先打破沉默。他推了推鼻梁上磨得发亮的木框眼镜,指尖在膝盖上的卷宗上轻轻敲击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慨,“我在县衙当差五年,见过朝廷的官员如何作威作福,见过流民逃荒时的惨状,更见过这次守城时弟兄们的牺牲。朝廷的腐败,早已深入骨髓,他们眼里只有权和钱,哪里有百姓的死活?”
他猛地抬手,指向窗外,声音陡然提高:“王太监带来的圣旨,说我们‘擅起边衅’‘养寇自重’,可谁见过联军屠村时的惨状?谁见过赵三箭兄弟身中数箭仍护着城头的模样?谁见过张猛家的李氏,抱着孩子守在缺口前的身影?若我们真交了指挥权,真把矿山工坊拱手让人,朝廷会念我们的好吗?不会!他们只会像榨油一样,榨干万山的最后一滴血,到时候,咱们这些守城的人,不是被安个‘谋逆’的罪名砍头,就是被发配边疆,死无葬身之地!”
陈远的话像一把刀,剖开了众人心里都清楚却没说透的现实。李伯叹了口气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沉痛:“陈主簿说得对。当年我逃荒到万山,是刘大人给了一口饭吃,是弟兄们拼着命护住了我们这些老弱。要是交了权,别说我们,城里的孤儿寡母,怕是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了。”
“那咱们就不交!”赵青攥着断矛,矛尖在地上戳出小坑,“朝廷要打,咱们就接着!现在咱们有缴获的虎蹲炮,有孙师傅铸的新铁炮,还有满城愿意跟咱们拼的百姓,怕他不成?”他说着,眼里闪过一丝激动,“依我看,干脆扯旗造反!咱们自己称王,不再受朝廷的气!”
“不可!”吴文才立刻反驳,他捧着账本往前凑了凑,烛火映着他脸上的焦急,“赵队正,扯旗造反太招摇了!咱们现在虽有抵抗的资本,可跟朝廷比,还是差得远,粮食只够支撑三个月,火药库存不足,战兵满打满算才两千四百人,其中一半还是伤兵。真要是扯旗称王,朝廷必定派大军围剿,到时候周边的州府再派兵合围,咱们就是瓮中之鳖!”
他翻开账本,指着上面的数字:“您看,这是目前的物资清单:糙米七千石,杂粮三千石,腊肉两百斤;虎蹲炮三门,新铸铁炮两门,震天雷不足百个;箭羽三万支,却只有两千把能用的弓。这些够守成,却不够跟朝廷打持久战。”
“那也不能等着朝廷来剿!”赵青急了,往前探了探身,“难不成咱们就这么耗着?等朝廷的大军到了,还是死路一条!”
“不是耗着,是另想名目。”王先生扶着胡须,缓缓开口。他是城里唯一的教书先生,也是乡老里最懂章法的人,“‘造反’二字,名头太硬,容易激起天下诸侯的忌惮;‘称王’更是僭越,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。依我之见,咱们可以打着‘保境安民’的旗号,不称臣,不纳贡,却也不公开反明,对外就说,朝廷被奸佞蒙蔽,我们暂代地方职权,待清除奸佞、皇上醒悟,再复归朝廷。这样既守住了万山,又不至于引来天下兵马的围剿。”
“这主意好!”陈远立刻附和,“‘保境安民’是咱们实打实做的事,天下人都看在眼里。用这个旗号,既能安抚城内百姓,又能让朝廷投鼠忌器,他们要是派兵来打,就是打‘保境安民’的义士,传出去也坏了朝廷的名声!”
孙满仓一直没说话,此刻也瓮声瓮气地插了句嘴:“我不管什么名目,也不管叫啥称号,只要能保住工坊,能让弟兄们有炮铸、有刀用,能让城里的百姓安稳过日子,我就跟着大人干!”他这话,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,工匠和乡老们更在意实际的安稳,而非虚名。
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刘飞身上。他一直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碗的边缘。烛火映在他脸上,一半亮,一半暗,看不清神色,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沉静。
“大家的话,我都听进去了。”刘飞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,“赵青说得对,我们不能再对朝廷抱有幻想,更不能坐以待毙;吴文才的顾虑也没错,我们的家底太薄,不能轻易扯旗,得留着力气守家园;王先生和陈远的主意,是目前最稳妥的路,‘保境安民’,既守住了我们的根,也给了万山一个缓冲的空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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