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南边境的坞山,连空气都浸着浓稠的湿绿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草木腐烂与未知毒物的腥甜。山势险恶,古木参天,虬结的藤蔓垂挂下来,像巨蟒褪下的皮。当地村民们都只敢在外围小心活动,采集些普通药材。
此刻,顾云七却躺在半山腰一条湍急溪流旁的大青石上,闭着眼,任由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,驱散盛夏午后那点令人烦躁的闷热。
二师父尹峰那喋喋不休的念叨声,仿佛还嗡嗡地萦绕在耳边:“小七啊,那株血线兰定是开花了!错过花期药性减半!还有那腐骨藤的伴生清心草,也是这个时节最好,你这丫头,跑哪儿去啦?”
跟着二师父在这坞山脚下的村子住下才半个多月,她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被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名字磨出茧子了,医术她是学的不差,但架不住二师父这逮着机会就念叨普及医学知识的狂热劲儿。
惹不起,那就躲呗?趁着二师父被村长老头拉去义诊的功夫,她溜到了半山这条僻静的溪边,半山基本已经是当地村民的禁区了,不会有人出现,图个耳根清净。
身下青石被溪水冲刷得冰凉光滑,水声潺潺,带着一股原始山林特有的野性生机。顾云七放松四肢,意识正往那昏昏欲睡的惬意里沉,几道突兀粗嘎又刻意压低的嗓音,猛地扎破了这片宁静。
“搜仔细点!他肯定藏在这附近,受了那么重的伤,跑不远的”
“妈的,这人真难杀!折了我们几十号兄弟!”
“少废话!找到他,一枪结果了,拎着脑袋回去领赏,下半辈子就躺着数钱吧!哥几个发达了!”
杀意,像无形的毒蛇,贴着潮湿的地面,嘶嘶地爬行过来。
顾云七眼睫倏然睁开,眸底那点慵懒瞬间褪得干净,剩下冰雪般的清明和锐利。她没有立刻起身,只是微微侧过头,眼角的余光透过石边一丛茂盛的蕨类植物缝隙,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。
三个男人,穿着沾满泥污深色斑点的迷彩服,端着自动步枪,正呈一个松散的扇形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一边拨开拦路的枝叶,一边警惕地向她所在的溪边方向包抄过来。为首那个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,眼神凶戾,像淬了血的刀子。
烦死了
顾云七秀气的眉峰微微蹙了一下。她只想安安静静躲个懒,半点不想掺和这种亡命徒的勾当里。念头流转间,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。只见她足尖在青石上一点,身姿轻盈,像一片被山风卷起的羽毛,悄无声息地腾身而起。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起落借力,人已稳稳落在溪边一棵巨大的榕树高处,繁密的气生根和浓荫瞬间将她纤细的身影彻底吞没。
气息收敛,心跳平稳。她把自己融入了这片丛林里。
刚在粗壮的横枝上坐稳,调整好视野,准备观察那三人的动向,一个冰冷、沙哑、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极度疲惫,却又异常清晰沉稳的男声,毫无征兆地从她正下方、大榕树背向溪流的另一侧阴影里传来。
“谁?”那声音低沉,像砂纸磨过铁器,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力竭的虚弱,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。
顾云七心头微凛,目光瞬间如鹰隼般锁定下方。
浓密的树根盘绕处,一个高大的身影背靠着粗糙的树干,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。他身上穿着撕裂破损的丛林作战服,深绿的颜色被大片大片暗沉发黑的血迹浸透,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。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,另一只手紧紧捂在腹部,指缝间一片黏腻的暗红仍在不断渗出。脸色苍白如纸,薄唇紧抿,额角全是冷汗,混杂着泥土和血污。
他没有抬头,视线似乎茫然地对着前方的空气。是个瞎子?顾云七脑中刚划过这个念头,目光却被他作战服左侧肩臂位置一个极其隐晦的图案牢牢吸住。
那图案被血迹和污泥覆盖了大半,只剩下一小角暗金色的轮廓,线条冷硬锐利,勾勒出一种独特的、蕴含着铁血与守护意志的锋芒。别人或许只觉得是个普通徽记,但顾云七认出,大师父顾铭的书房里,有一本绝密档案的残页上,就印着这个图案的完整形态——那是国家最深处,最锋利的一把暗刃,一个执行最危险任务的秘密组织的标志!
他是【龙渊】的人?
树下的男人显然也捕捉到了上方那极其轻微的异动,尽管重伤濒临极限,感知依旧敏锐得可怕。他依旧没有抬头,似乎确认了对方的位置,声音更沉,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:“小姑娘,别管闲事,自己快跑!有多远跑多远!”
他的声音里,是清晰的警告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?
小姑娘?顾云七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,那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,又透着点锋利的嘲弄,她最烦别人拿她的年龄和外表说事。
“话太多”清冷冷的三个字,像山涧里蹦出的冰珠子,干脆利落地砸下。
话音未落,她已动了。没有半分犹豫,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纤细的身影如同蓄满力量的灵猫,从高高的枝头骤然弹射而出。没有直接落地,足尖在下方一根横生的枝桠上轻盈一点,借力再次腾跃,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,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距离那三个搜索者不远的一处茂密灌木丛后。落地轻如鸿羽,连一片草叶都未曾惊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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