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建福揣着那份写在糙纸上的报告,跟陈国栋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往公社骑去。
国栋,待会儿见了你李叔,尽量说服他,要不然难弄。陈建福回头叮嘱,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,他虽是你认的叔,但毕竟是公社管事儿的,这事儿要是捅娄子,他也得跟着掉脑袋。
陈国栋抹了把脸,把帆布包往肩后拽了拽。
叔,我明白。他心里头也打鼓,昨儿夜里翻来覆去想了一宿,就怕到了公社被人扣上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,毕竟现在可是严管。
这年代,可最怕的就是这个。
青山公社大院坐落在山坳口,土坯墙上刷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,院子里几棵老榆树倒是枝繁叶茂。
俩人刚进院门,就瞅见李政叼着烟卷从办公室出来,他穿着蓝布中山装,袖口磨得发白,见了陈国栋先是一愣,随即笑了:国栋?你啥时候回来的?咋也不提前说一声。
李叔!陈国栋赶紧迎上去笑道,政叔,我刚回来没几天,我跟堂叔找您有事。
陈建福也赶紧把报告递过去:李社长,这是我们陈家沟想办养鸡场的报告,您给瞅瞅。
虽然陈建福和李政相熟,但是现在人家是公社社长了,在公共场合还是要替人家着想,不能乱称呼。
李政接过报告,瞅了眼标题,眉头就皱起来了。养鸡场?他没急着看内容,先把俩人让进办公室。
这事情可不简单,在事情没有定性之前,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。
屋里陈设简单,一张木头办公桌,墙上挂着主席画像和公社的生产进度表,角落里堆着几捆文件。
李政给俩人倒了碗凉白开,自己点上根烟,这才慢慢翻看报告。
越看眉头皱得越紧,看到独立核算,自负盈亏那几个字,手指头在纸面上敲了敲:国栋,你这娃胆子不小啊。
现在啥时候?五八年的浮夸风刚过去,这饥荒还没缓过来,你整这养鸡场,不怕上头说你走资本主义道路?
这话像颗炸雷,炸得陈建福脸都白了,赶紧搓着手说:李社长,这事儿是集体办的,不是私人搞......
集体办的也得看政策风向!李政把报告往桌上一放,
烟圈从他嘴里冒出来,裹着焦虑,前儿个县里开会还说呢,要狠抓资本主义尾巴,有些村偷偷摸摸搞点副业,都被批斗了。你们这养鸡场,鸡蛋要换钱,这不就是搞商品经济吗?
陈国栋心里咯噔一下,看来还是遇到麻烦了,这东西就是走钢丝对于现在来说。
但想起昨晚琢磨好的词儿,定了定神说:李叔,您听我说说。现在上边不是提了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的八字方针吗?这方针啥意思?不就是让咱把集体经济巩固好,把生产搞上去吗?
他往前凑了凑,声音压得低低的:咱这养鸡场,不是为了个人发财,是为了集体。
您看报告里写着,所有权归集体,收益按工分分,鸡粪还能肥田,这咋能算资本主义尾巴呢?这明明是农业生产的合理延伸嘛!
李政没吭声,只是吧嗒着烟,眼神在陈国栋和陈建福脸上来回转。
再说了,
陈国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继续说道,咱把这事儿定性为农业生产补充,鸡是畜生,养鸡跟养猪养牛没啥本质区别,都是为了服务农田。
您看这防疫措施,这饲料来源,都是咱自己地里产出的东西,没动国家的粮食指标,这不就是自力更生吗?
陈建福也赶紧接话:是啊李社长,国栋这娃想得可周全了。场地用的是荒坡地,不占耕地;
饲料用的是麸皮野菜;劳力都是村里自己人。关键是能让大伙儿吃上鸡蛋,还能换粮食,这都是为了集体好啊!
李政把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,站起身在屋里踱步。地板是土坯的,被他踩得咯吱响。
他想起前几天去城里开会,市长确实提过在政策允许范围内,可适当发展集体副业,改善社员生活,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谨慎,强调不能偏离社会主义方向。
你们知道这事儿要是批了,风险有多大吗?李政停下脚步,盯着陈国栋,要是上头怪罪下来,说我李政支持资本主义,我这顶乌纱帽不保是小事,你们陈家沟一百多口子人都得跟着倒霉!
陈国栋突然站起来,胸脯挺得笔直,我知道您为难。但您看看村里的光景,娃们饿得直哭,老人连口鸡蛋都吃不上。
要是这养鸡场成了,能救活多少人?要是不成,责任全在我!我去找城里扛,跟他们说这主意是我一个人出的,跟您没关系,跟集体没关系!
这话掷地有声,说得陈建福眼眶都红了。
李政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,脸上满是倔强,那双眼睛充满了坚定。
唉......李政叹了口气,重新坐回椅子上,拿起笔在报告末尾写了几句话。他写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秤上称过。
情况属实,该项目系集体所有制,旨在巩固集体经济,改善社员生活,符合八字方针精神。请县有关部门酌情核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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