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丰此时睁开了眼,目光锐利如鹰隼,接过话头:“故,丰以为,上策乃‘围而不攻’,以势压之,待其自溃。”他羽扇指向地图,“张梁仓皇入城,溃兵与守军混杂,建制全无,军心惶惶。其所携粮草辎重,泰半遗于野战。城中存粮能支几日?只需我军深沟高垒,锁城困守,再以箭书入城,陈说利害,许以降者免死,并厚赏擒献张梁者。不出旬日,城内必生内乱。或为粮秣相争,或惧覆灭在即而欲献门,张梁为稳军心,必行严酷镇压,此更速其亡也。届时,我军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,或可趁其内乱,一举破之,代价远小于强攻。”
虞翻抚掌道:“元皓先生此乃攻心为上,伐谋之策。可令善射者,日夜抛射劝降文书,城中军卒,多为裹挟饥民,岂愿为张梁殉葬?人皆有求生之念。”
程昱阴鸷的目光闪动,补充道:“还可遣精细死士,设法混入城中,或重金收买城中不得志者,散布流言,言张角已弃张梁不顾,或言某将欲献城,令其上下相疑,自相鱼肉。”
文官们的策略,着眼于大势、人心与后勤现实,求的是以最小代价、最低风险获取最大战果,与武将们崇尚力量、追求速决的思维,形成了鲜明对峙。帐中气氛再度凝滞,强攻派觉得文官过于保守迂缓,可能贻误战机;围城派则认为武人只知蛮干,不计代价。
郭嘉则仿佛置身事外,把玩玉佩的动作未停,只是嘴角那缕笑意,在听到“围而不攻”时,似乎变得有些……意兴阑珊。
就在这时,戏志才抬起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,望向身旁的郭嘉,声音沙哑却带着探究:“奉孝,自入帐以来,你神游物外,不发一言。可是胸中别有乾坤?”
这一问,如同投石入潭,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。
郭嘉终于停下了指尖的动作,将那枚温润的青玉握入掌心。他抬起头,眼神中那层惯有的朦胧醉意散去,显出星辰般深邃明亮的光彩,先是对戏志才报以了然一笑:“知我者,志才也。”随即,他转向蔡泽,又徐徐环视帐中众人,最后,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个被重重黑三角包围的“斥丘”,语气轻松得近乎随意:
“元叹公欲稳守后勤,元皓先生欲困死张梁,文台将军欲强攻速取,皆老成谋国之道,有其道理。”他顿了顿,话锋陡然一转,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睥睨,“然,在嘉看来,张梁此人,此时此刻,不过冢中枯骨尔。杀之,易如反掌。早一日晚一日,并无分别,甚至……有些浪费。”
“浪费?”孙坚愕然,帐中诸将也多露不解。张梁再败,也是一方渠帅,人公将军,坐守坚城,数万残兵,怎能以“浪费”形容?
戏志才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脑海,他猛地挺直了因病而微偻的脊背,顾不上咳嗽,急声追问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“奉孝!你的意思难道是……‘围点打援’?留着张梁和斥丘不取,当作诱饵,故意放他求援信使出去,引诱张角亲自引兵来救?”
“围点打援”四字,如同九天惊雷,轰然炸响在军帐之中!
刚才还争执不下的强攻与围城两派,瞬间哑然失声,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短暂的茫然,继而化为剧烈的震撼,紧接着,便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与钦佩!
顾雍端坐的身形微微一震,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,低声喃喃:“以孤城为饵,钓天下巨寇……奉孝此计,格局宏大,直指根本!张角若闻亲弟危殆,焉能坐视?只要其出兵,无论是来援斥丘,若能重创其部,战场主动权便尽操我手!”
田丰手中羽扇停在半空,深吸一口气,叹道:“老夫只虑一城之得失,奉孝已谋全局之胜败!斥丘非但不是负担,反成绝佳诱饵!好一个‘废物利用’!此计若成,冀州黄巾主力可期一战而覆!”
陆儁抚额恍然:“妙极!如此,则我大军不必强攻坚城,徒耗兵力;亦不必枯坐长期围困,空费时日。只需以逸待劳,预设战场……”
朱治亦是击节:“不仅可解斥丘之围,更可调动张角,使其脱离坚固巢穴,于野战中歼之!奉孝之谋,真乃神鬼之笔!”
文官们纷纷叹服,武将一侧更是群情鼎沸!
曹操抚须长笑,声震帐梁:“奉孝奇才!真天授也!若张角真敢来,这漳水平原,便是他黄巾道的葬身坟场!届时,何愁大功不成?”
徐晃虎目放光,沉声道:“野战歼敌,正合我部下所长!若能一举歼灭张角主力,则冀州传檄可定!”
黄忠慨然道:“我饮羽军弓马,正欲寻贼主力决战!”
潘璋、凌操等人更是喜形于色,仿佛看到擒杀张角的不世之功已在眼前招手。连主张强攻最力的孙坚,此刻也再无异议,满脸兴奋:“若能引出张角,一战定乾坤,区区斥丘,何足道哉!奉孝先生,孙某服了!”
帐中气氛彻底逆转,从两种策略的争论,变成了对郭嘉这招棋跨千里、将整个冀州黄巾核心都算计在内的惊天谋略的集体惊叹与折服。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依旧面带浅笑的年轻谋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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