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的阿勒河水位下降,露出了两岸被水流磨圆的卵石滩,但源自阿尔卑斯山的雪水仍在河道中央执着地奔流,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。河口集市像往常一样喧嚣,人声、驮马的响鼻声、货物在码头木板上的拖拽声混杂在一起,织成了一天开始的图景。然而,这份忙碌的平静又一次被打破了。
了望塔上响起了钟声,一下,两下,节奏稳定而持续,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涟漪向外扩散。不同于最初的惊慌,如今的庄园对此已习以为常。集市上的商人们在管事简短有力的指挥下,开始向内谷预定的避难所转移。人们脸上有紧张,但脚步并不慌乱,甚至有人一边收拾细软一边低声抱怨,似乎已将这种间歇性的骚扰视为在这里做生意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杨亮当时正在工坊区,手里掂量着一根新铸出的铁管,指腹摩挲着上面一处细微的砂眼皱褶。钟声传来,他动作顿了一下,随即把铁管递给身旁盯着他脸色的工匠头目。“泥范的透气性还是不行,”他语气平稳,听不出责备,只有就事论事的专注,“下次试试把草灰掺得更匀些,夯筑再紧实点。”说完,他不再多看,转身大步向外走去。他甚至没回不远处的家去穿那身精心打制的板甲,只是从工坊门边的武器架上顺手取下了自己的弩,还有挂在旁边的一壶箭矢。
在通往河滩预设阵地的土路上,他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父亲杨建国。老人手里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硬木棍,走得却不慢。身后跟着的是杨保禄,他儿子,如今已能沉稳地指挥一队人了。
“情况?”杨亮对着一个飞奔而来的年轻传令兵问道,脚步丝毫未停。
传令兵喘着气,语速很快但清晰:“三艘长船,老爷,从下游来的。靠岸了,正在滩头聚拢。人数……大概六七十,不会超过八十。”
杨建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,木棍戳着地面。“又是那帮北边的混球?没完没了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被打扰的不耐烦。
杨保禄接话道:“父亲,祖父,弗里茨队长已经带第一、第二就位了。弩炮和陷坑也都检查过,状态完好。”
接下来的战斗过程,与其说是厮杀,不如说更像一次严酷的实兵演练。海盗们乱哄哄地冲过河滩,挥舞着战斧和圆盾,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。迎接他们的是墙后和简易掩体里射出的弩箭,密集而冷静。弩矢破空的嗖嗖声,然后是钝器入肉的闷响,以及中箭者倒地的惨叫。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。少数悍勇之徒凭着血气和简陋的木盾护住头脸,嚎叫着扑到那道并不高的土木矮墙下,试图攀爬。
就在这时,几个黑乎乎、拳头大小的铁罐从墙后划着弧线抛了出来,落在密集的人群里。短暂的死寂后,是几声并不算震耳欲聋却足够骇人的爆响,火光与黑烟骤然腾起,碎裂的铁片和里面预置的碎石四处飞溅。恐慌瞬间在进攻者中间蔓延开来,阵型彻底瓦解。
烟雾尚未完全散去,矮墙的木门洞开,身着统一鞣制皮甲、手持长枪的庄客们鱼贯而出。他们排成三列并不花哨但异常坚实的横队,如同耕犁般沉默而稳定地向前推进。枪尖如林,反射着河面粼粼的波光。面对这支纪律严明、步步紧逼的队伍,残余的海盗失去了最后一点斗志,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散奔逃,却被从侧翼包抄过来的庄客小队轻易地驱赶、分割,最后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扔下武器,跪在冰冷的河水与砾石中,高举双手。
战斗从开始到结束,不到半个时辰。河滩上留下了二十多具姿态各异的尸体,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的辛辣、血液的甜腥以及皮肉烧焦的糊味。二十六个俘虏被反绑双手,串成一串,垂头丧气地被押往临时圈禁地,和之前抓获的四十多个维京俘虏关在一起,等待第二天被送往采石场和新的山谷开垦工地。这些体格健壮的俘虏,在严密的看管下,是开拓急需的、也是最廉价的劳动力。
杨亮站在滩头,看着手下人熟练地打扫战场,收缴那些做工粗糙的战斧和盾牌,将尸体堆叠起来准备焚烧。他微微皱起眉头,对身旁用木棍拨弄着一把海盗遗弃斧头的父亲说道:“这些莱茵河上的水匪,怎么跟野草似的,割一茬,长一茬?下游那些伯爵、主教,还有亚琛的那位查理曼国王,他们都在干什么?就任由这些人在自己的血管一样的河道上肆意劫掠?”
杨建国抬起眼皮,看了儿子一眼,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:“治理?亮子,你脑子里那套现代社会的思维该换换了。你睁大眼睛看看,这个所谓的法兰克帝国,哪里有一丁点能有效‘治理’的样子?”他抬起木棍,指向南方雾气朦胧的群山方向,仿佛能穿透它们,看到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土地。
“查理曼,确实是个能打仗的。萨克森人,伦巴第人,都被他揍得不轻。可也仅此而已了。”老人的声音带着看透世事的冷静,“他的江山,是靠把土地分封给贵族们才坐稳的。每个伯爵,每个公爵,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土皇帝,收税,审案子,拉军队,几乎各行其是。他们之间为了抢地盘、争利益,互相下绊子、动刀子都是家常便饭,你还指望他们能联合起来,为了几条商船被抢这种‘小事’,去协同清剿这些神出鬼没的水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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