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翰没有站在田埂上指挥,他来回巡视,脚步沉稳。他看到一个人割麦的姿势别扭,效率低下还容易伤到自己,便走过去,接过镰刀,重新示范了一次发力技巧。“腰带动胳膊,不是光用手臂的力气。对,就这样,顺劲儿。”他看到一个小伙子手脚麻利但捆扎的麦束松散,便蹲下身,教他如何拧紧绳扣,“这样捆,车颠也不会散。”
临近中午,一个雇工在清理镰刀上的草屑时,不小心划破了拇指,血立刻涌了出来。那人有些慌张,试图用脏手去捂。约翰立刻走过去,从随身的粗布口袋里掏出一卷干净布条和一个扁平的木罐。他打开罐子,一股浓烈的、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散发出来。他用木片挑出一点暗绿色的膏状物,仔细敷在伤口上,然后用布条利落地包扎好。
“是……是酒精泡过的药膏?”那雇工忍着疼,小声问。他听说过庄园里有这种神奇的东西,受了小伤抹上,不容易化脓溃烂。
“嗯。”约翰应了一声,收起家伙,“小心点,刃口不认人。”
这个简单的举动,让周围看到的人都安心了不少。在这里干活,受了伤能得到及时有效的处理,不像在外面,只能硬扛,或者向虚无缥缈的神灵祈祷,听天由命。
中午,庄园派马车送来了午饭。大木桶里是浓稠的菜粥,里面加了切碎的咸肉丁和豆角,管够的杂粮饼子堆得像小山,甚至每人还能分到一小块咸鱼。对于这些雇工来说,这简直是过节的伙食。他们围坐在地上,埋头吃喝,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。
休息时,一个脸上带着刀疤、之前很少说话的中年雇工,啃着饼子,目光望向远处庄园中心那片建筑中特别显眼的、有着瓦片屋顶的房子。
“约翰老爷,”他声音有些沙哑,“听说……在咱这儿,活干得好,娃儿能去那学堂……念书?”
约翰正就着水囊喝水,闻言放下囊袋,点了点头。他言简意赅,没有什么修饰:“嗯。老爷们看重这个。娃儿灵醒,肯学,就有机会。”
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,却让问话的人,以及旁边几个有孩子的父母眼中,骤然亮起了一种光。那不仅仅是对食物的渴望,那是对下一代命运可能被改变的、极其微薄却又无比真切的希望。他们卖力地挥动胳膊,似乎也因此有了更沉重的分量。
夕阳将天空和麦田都染成橘红色时,一天的劳作结束了。约翰带着这支疲惫却安静的队伍回到窝棚区。他拿出一个木片,上面用炭条记录着每个人今天完成的工作量。他开始按照记录分发作为报酬的粮食和几块粗布。看着雇工们领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时,那脸上洋溢的感激和欣喜,约翰心里也踏实了许多。他虽然没能像哥哥乔治那样,带着商队穿越群山,与各路贵族商人周旋,也没能像许多年轻庄客那样,掌握那些精妙得如同魔术般的工匠技艺,但他能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,守护着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,组织起力量,将这些金灿灿、沉甸甸的果实,一颗不少地、稳妥地收进庄园的谷仓里。这,就是他在这个越来越不一样的杨家庄园里,找到的属于自己的、没人能替代的位置。
第二天的收割继续。阳光依旧很好,只是风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,预示着季节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转向。约翰正指挥着雇工们将捆好的麦束装上驴车,准备运往打谷场。这时,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沿着田埂走了过来。
是卡洛曼。
这个来自南方图卢兹的贵族青年,在庄园里已经待了快三年。他的汉话说得相当流利,平日里不是在藏书楼里埋头啃那些厚厚的书卷,就是跟在杨亮或杨保禄身边,观察、询问、学习。但他出现在秋收的第一线,还是头一遭。他换上了一身和雇工们差不多的粗布衣服,但那份长久养成的挺拔姿态和眉眼间的气质,依旧让他与周围汗流浃背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。
“约翰大叔。”卡洛曼用熟练的中文打招呼,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热火朝天的收割场面,在那些堆积的麦束和地瓜山上停留了片刻,“今年的收成,看起来非常可观。”
约翰停下手中的活,用汗巾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,对这位好学的“老爷客人”,他始终保持着尊敬。“卡洛曼老爷,您来了。是啊,托老天爷的福,雨水和阳光都赶在了点儿上,加上咱们的田地养得肥,种子也是挑过的,收成确实不赖。”
卡洛曼点了点头,他的视线在收割麦子、采摘豆荚和挖掘地瓜的不同人群之间移动,似乎在观察着什么。过了一会儿,他转向约翰,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
“约翰大叔,我观察了一下。无论是之前的播种、施肥,还是现在的收割,庄园对每一种作物动手的时间,似乎都把握得非常精确。麦子刚好在完全黄熟但未倒伏时收割,豆荚饱满但未开裂,地瓜也是在块茎充分膨大但未受霜冻的时候起获。你们是靠观察作物的状态,世代相传的经验,还是有……别的什么方法?我感觉,老爷们好像手里有一张看不见的时间表,到了某个特定的点,就下达统一的指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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