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登霍夫伯爵的女儿,玛蒂尔达,被安置在庄园边缘一间独立的小木屋里。这里远离主楼,既是为了隔离可能存在的传染风险,也图个清净。老伯爵忧心忡忡的目光,几乎粘在了那扇紧闭的木门上。
木屋内,杨亮和杨建国刚刚完成了一次检查。他们避开了这个时代流行的放血疗法,而是用了更接近他们认知中“医学”的手段。杨亮用一个自制的简陋听诊器——一个木漏斗连着鞣制过的皮管,贴在少女汗湿的背脊上。肺部传来的声音杂乱而潮湿,伴随着每一次呼吸,发出细微的、令人不安的嘶鸣。
他们退到屋外,午后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过,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。
“肺里杂音很重,是严重的炎症,但……不像典型的肺结核。”杨亮斟酌着用词,回忆着《赤脚医生手册》里的描述。那种耗干人生命的“痨病”,往往有空洞般的回响,而玛蒂尔达的情况更像是某种急性的、猛烈的感染。
杨建国眉头紧锁,但眼神比刚才在屋里时略微松弛了一点。“嗯,肺痨是消耗病,人会一点点垮掉。这姑娘病势虽急,底子还没完全掏空。我看,更像是重症肺炎。”
“肺炎……”杨亮重复了一遍这个词。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,重症肺炎同样是索命的阎罗。但相比于几乎被宣判死刑的肺结核,这个词背后,似乎还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可以挣扎一下的光亮。
“柳树皮汁不行,效果不稳,还伤胃,对付这种程度的感染,杯水车薪。”杨建国直接否定了最初的保守方案。他看向儿子,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决绝,“你以前看的那些书里,不是提过一种制作……青霉素的土法技术吗?”
“青霉素?”杨亮眼睛先是一亮,随即泛起苦笑,“书上是有,但那东西的制备……太难了。需要纯种菌株、无菌环境、复杂的提取工艺,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我们不需要纯度九十九的注射剂!”杨建国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们只要一点可能有效的、带了药性的粗提物!弗莱明最初发现它的时候,条件能比我们现在好多少?试试看,死马当活马医!什么都不做,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!”
父亲的话像一块石头,砸开了杨亮脑中被“不可能”三个字封堵的某个角落。是啊,他们不需要符合工业标准的产品,他们需要的,只是一次在受控条件下的、简陋的奇迹。
“好!”杨亮深吸一口气,“我们试试!”
行动立刻开始了。杨亮返回藏书楼,从那个标记着“生物·医药”的书架深处,翻出了几本他早年精心抄录的手册。纸页已经泛黄,但上面的字迹和简图依然清晰。他找到了关于青霉素早期制备方法的那几页,上面还有他当年阅读时留下的、略显青涩的批注。
准备工作在一个经过彻底清扫的独立小工坊进行。杨保禄被叫来当主要劳力,这个憨厚的年轻人虽然不明白“青霉素”是什么,但对杨亮和杨建国交代的事情,执行起来一丝不苟。
首先是要制备霉菌生长的“食物”——培养基。手册上记载了几种原始的方法。杨亮吩咐杨保禄:“保禄,去用开水反复烫洗一口大锅,熬一锅稀一点的面浆。”另一边,杨建国则指挥着几个信得过的女眷,将削了皮的地瓜切成薄片,煮熟捣烂,兑入凉开水,制成地瓜汁。这两种富含营养的液体,将成为青霉菌可能的温床。
接下来是容器。所有用来盛放培养基的宽口陶罐和浅底陶盘,都经历了在这个时代堪称苛刻的“消毒”流程。它们被沸水反复煮烫,然后放入大蒸笼里,用持续的蒸汽熏蒸。杨亮深知,成败的关键,就在于能否尽可能地消灭那些看不见的、会来抢夺营养和产生毒素的杂菌。
培养基制备好,分装到处理过的容器里,液面只浅浅铺了一层。现在,最关键的步骤来了——寻找并引入青霉菌。
就在杨亮对着几块发馊的面包和腐烂的葡萄皮犹豫不决时,是杨老太太一句话点醒了他。“你们找的那绿毛,是不是就是吃食上长出来的那种霉?”
一句话醍醐灌顶。他们立刻扩大搜索范围,最终,在一个几乎烂透了的桃皮上,发现了一片生长得极为旺盛、呈现出典型蓝绿色的绒毛状霉菌。那霉菌在腐败的桃上肆意扩张,形成了一小块天鹅绒般的毯子,在杨亮眼中,这丑陋的霉斑却比任何珠宝都更珍贵。
他用一根在油灯火焰上反复灼烧、等待冷却后的细木签,极其小心地刮取了一些霉菌孢子,像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,分别点种在几个盛有面浆和地瓜汁的陶盘里。为了尽可能防止空气中的杂菌落入,他用煮沸后又晾干的厚实亚麻布覆盖盘口,并用皮绳仔细扎紧。这些简陋的“培养皿”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工坊锅炉旁一个阴暗温暖的角落,这里的温度相对稳定,适合霉菌生长。
然后,便是漫长而焦灼的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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