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七日,午后,滏阳县城。
城门楼上那面被风雨侵蚀得发白的五色旗被扯了下来,扔在满是马蹄印和脚印的泥地上。一面红布裁成的、针脚粗大的红旗正在升起,旗杆是临时找来的一根碗口粗的杉木,绑在城楼垛口上。风不大,旗子展开得有些吃力,但那一抹红色在灰扑扑的城墙背景下,依然刺眼。
陈锐骑着马,从刚刚清理出通道的城门洞走进滏阳城。马蹄铁敲击着青石板路,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。街道两旁,店铺的门板大多紧闭着,只有少数几扇门开了条缝,后面是闪躲的眼睛。满地狼藉——被踩烂的菜叶、翻倒的独轮车、撕碎的账本、还有不知谁跑丢的一只布鞋。空气里混杂着尘土、马粪、以及一种隐隐的焦糊味。
“报告!”侦察连长从前面跑回来,脸上沾着灰,“十字街口发现火情,是伪警察局档案室被人点了!我们的人正在扑救。西城门方向有零星枪声,可能是溃兵或特务打冷枪。还有……城东粮库那边有老百姓在砸门,人越聚越多!”
陈锐勒住马,目光扫过这条曾是县城最繁华的南大街。牌匾上“庆丰绸缎庄”、“瑞蚨祥茶庄”的字迹斑驳。一处屋檐下,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,正惊恐地看着这支浑身硝烟、装备杂乱但杀气腾腾的队伍。
“赵政委到哪了?”
“赵政委带宣传队和民兵在后面,正组织群众,安抚商户。”
陈锐点头,快速下令:“一营,分三个连,立刻控制东、西、北三个城门。二营,沿主要街道布岗,设置巡逻队,遇到持械者、纵火者、抢劫者,立即扣押,敢反抗的,就地击毙。三营,跟我去粮库。告诉所有战士,进城后纪律要严——不准拿群众一针一线,不准私入民宅,违令者军法从事!”
命令像水波一样传开。部队迅速分流,脚步声、口令声在街巷中回荡。陈锐带着三营转向城东,越往粮库方向走,嘈杂声越大。转过一个街角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一片宽阔的打谷场,场边是一排高大的青砖仓廒,厚重的木门上挂着生锈的大锁。此刻,仓廒前黑压压挤满了人,怕是有五六百。有面黄肌瘦的老人,有抱着哇哇大哭孩子的妇女,更多的是一脸菜色、眼神里透着绝望和疯狂的青壮年。他们手里拿着锄头、扁担、石块,正疯狂地撞击着粮库大门和旁边的围墙。
“乡亲们!别砸了!八路军来了!会给咱们分粮的!”几个先到的八路军战士站在人群外沿喊话,声音却被鼎沸的人声淹没。
“狗屁!当官的都一个样!仓库里堆着粮食,咱们饿死也不给!”
“砸开!砸开!再不开门放粮,老子一把火烧了!”
“我孩子快饿死了!让开!”
人群彻底失控了。有人开始用粗木撞门,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围墙一角已经被扒开了个口子。
陈锐拔出手枪,对天连开三枪。
“砰!砰!砰!”
枪声震住了人群。所有的动作、呐喊都戛然而止。几百双眼睛齐刷刷转向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。
陈锐策马向前几步,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。他目光扫过人群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开:“我是八路军狼牙山部队团长,陈锐。”
人群一阵骚动。有人往后缩,有人往前挤想看清他的脸。
“粮库,我们会开。”陈锐继续道,“粮食,会分给饿肚子的乡亲。但是——”他声音陡然转厉,“像这样砸抢,趁火打劫,不行!现在,所有带家伙的,把东西放下。年纪大的、带孩子的、有病的,到左边排队。青壮年,到右边。八路军说话算话,今天在场的,每人先领五斤小米,回家生火做饭!”
寂静。只有孩子的抽噎声。
一个白发老头颤巍巍走出来,扑通跪下了:“长官……长官开恩啊……俺们不是土匪,是真没活路了……去年鬼子征粮,把家里最后一斗种粮都抢走了,今年春旱,地里没收成……城里粮店米价一天涨三回,实在……实在是没辙了啊……”
老人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,割在每个人心上。人群里响起压抑的啜泣。
陈锐下马,走过去扶起老人:“老人家,起来。罪过是日本鬼子和汉奸的,乡亲们的苦,我们知道。”他转身,对三营长命令:“立刻撬锁开仓!组织人手,按我刚才说的,现场分粮!派人把城里几个米行的掌柜‘请’过来,带上账本!再有,让卫生队过来,看看有没有饿昏的、有病的,就地救治!”
战士们迅速行动。铁锤砸开铁锁,厚重的仓门被推开,一股陈年谷物的气味涌出。当看到仓廒里堆积如山的麻袋时,人群又激动起来,但这次,在战士们和迅速组织起来的民兵维持下,开始按照指引排队。
赵守诚带着宣传队赶到了,立刻在粮库外墙刷上大标语:“开仓济贫,八路军与百姓同甘共苦!”“肃清敌特,恢复秩序,建设新滏阳!”几个识字队员拿着铁皮喇叭,开始宣讲政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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