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六年三月十八日,公主岭以南,刘家屯阵地。
地皮在跳。
不是震动,是那种持续的、沉闷的、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的麻跳。像有一面巨大的鼓,在很深的地底被擂响。散兵坑里的土簌簌往下掉,落在钢盔上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新兵王栓柱死死抱着怀里那支比他年纪还大的“老套筒”,指甲抠进了磨得发亮的木托里,指节白得吓人。他张着嘴,想喘气,可每一次胸膛起伏,吸进来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和焦土味,呛得他直想咳嗽,又拼命忍住,憋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别怕,栓柱。”旁边,老兵油子马老六慢悠悠地卷着一根粗劣的烟卷,手指稳得不像话,只是脸色在渐亮的天光下,显得有些蜡黄。“炮击,听响就这德行,听着吓人,其实远着呢。真落到脑袋上,你也听不见响。”
话音未落,一种截然不同的、尖锐凄厉到极点的呼啸声,撕裂了头顶的空气!
“炮击!隐蔽——!”
排长的嘶吼被淹没在接连炸开的、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!整个世界瞬间被橘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烟尘吞噬!大地像一块被巨锤猛砸的砧板,疯狂地颤抖、拱起、碎裂!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、冻土块、断裂的木桩,劈头盖脸地砸下来。防炮洞顶部的原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泥土瀑布般倾泻。
王栓柱只觉得耳朵里“嗡”的一声长鸣,什么都听不见了,整个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轰鸣和震动。他被气浪狠狠拍在洞壁上,五脏六腑都移了位,眼前发黑,喉咙一甜。旁边马老六猛地把他脑袋按进自己怀里,用身体挡住了崩落的土石。
炮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。实际上,可能只有二十分钟。但对阵地上的每一个人来说,都漫长得如同炼狱。当那令人疯狂的轰鸣终于渐渐稀疏、转向纵深时,阵地上方已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、呛人的黄黑色烟尘,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,变成一种诡异的光晕。
“咳咳……清点人数!检查武器!准备战斗!”排长的声音嘶哑变形,在耳鸣的间隙钻进耳朵。
王栓柱挣扎着爬起来,抖落满身的土。防炮洞没塌,但洞口已经被浮土埋了一半。他踉跄着扒开泥土,探出头去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僵住了。
昨天还是连绵起伏、覆盖着残雪和枯草的丘陵坡地,此刻已经变成了月球表面。密密麻麻的弹坑一个挨着一个,翻出的黑土冒着热气,散发着浓烈的硫磺和硝化物臭味。几段用冻土块和木头垒成的胸墙彻底消失了,原来架设机枪的位置只剩一个深坑。不远处,一截炸断的、还穿着草鞋的腿,以一种扭曲的角度插在土里。
“看什么看!”马老六把他拽回来,动作粗暴,但声音低沉,“把眼泪憋回去!检查你的枪!子弹上膛!”
王栓柱木然地拉动枪栓,退出子弹,又推进去。手指冰凉僵硬,几乎不听使唤。
这时,另一种声音传来——低沉的、持续的轰鸣,夹杂着金属履带碾轧地面的嘎吱声。从弥漫的烟尘后方,几个庞然的、涂着土黄和草绿迷彩的钢铁轮廓,缓缓显现出来。炮塔上那细长的炮管,左右转动着,像毒蛇在寻找目标。
“坦……坦克!”有人声音发颤。
“M4,谢尔曼。”马老六眯着眼,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“美国佬的好东西。别怕,那铁王八眼睛不好使,近了打它的侧面和后面,找履带和发动机舱打!炸药包、集束手榴弹,都准备好!”
坦克后面,影影绰绰的土黄色人影开始跃出,以散兵线向前推进,动作娴熟,交替掩护。他们钢盔反射着冷光,手里的加兰德步枪和勃朗宁自动步枪显得崭新而精良。
陈锐在设在一处反斜面石洞里的团指挥所,通过炮队镜观察着这一切。镜筒里,敌军进攻的队形、火力配系、坦克运动路线,清晰得令人心悸。这是他穿越以来,面对的最具现代化特征的进攻——空地一体(虽然没有飞机直接支援,但之前有过侦察),步、炮、坦协同。
“命令各营,”他的声音异常平稳,透过电话线传到各阵地,“按预定方案,一线阵地只留少数观察哨和狙击手,其余人员全部进入二线预备阵地和防炮洞。放过坦克,集中火力打步兵。迫击炮,对敌后续梯队和机枪阵地进行扰乱射击。告诉沈弘文,他的‘飞雷’……不,抛射筒,可以准备了,目标,敌坦克后续的步兵密集区。”
命令迅速执行。当国民党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,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占领了表面上一片狼藉的一线阵地时,不少士兵脸上露出了轻蔑和松懈。就在这时,从侧翼和二线阵地的废墟、弹坑、甚至半塌的民房里,突然喷吐出炽热的火舌!步枪、机枪、还有雨点般砸下来的手榴弹!
冲锋在前的国民党军步兵猝不及防,瞬间倒下一片。坦克慌忙调转炮塔和机枪,向火力点倾泻弹药,但八路军的火力点打几枪就换地方,极其刁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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