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正常。”林夫子缓缓道，“我第一次下场，头天晚上一宿没睡。进了考场手都是抖的，墨研了三次才成。”

明远惊讶地看向夫子。在他心里，林夫子永远是渊博、沉稳、从容不迫的，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时候。

“后来呢？”

“后来？”林夫子睁开眼，眼里有笑意，“后来文章写了一半，发现跑题了，硬着头皮往下编。放榜时居然中了，虽然是榜尾。”

明远忍不住笑了。林夫子看着他：“所以啊，放平心态。童生试考的是基本功，你四书五经已经熟读，破题作文也有章法，正常发挥即可。紧张反而误事。”

“学生记住了。”

驴车在官道上平稳前行，赵老汉哼着不成调的山歌。约莫巳时末，前方出现了城墙的轮廓——青阳县到了。

县城比明远想象的要热闹。城墙高约两丈，青砖砌就，城门上书“青阳”二字，笔力遒劲。进城的队伍排得不长，守门的兵卒随意看了看就放行了。城内街道宽阔，青石板路被车轮磨得光滑，两侧店铺林立，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。虽是正月，街上来往行人已经不少，挑担的货郎、赶车的商贩、挎篮的妇人，交织成市井的喧嚣。

林夫子熟门熟路地指挥赵老汉在一家客栈前停下：“老赵，你先住下，我和明远去县衙办事。房钱记我账上。”

“好嘞！”赵老汉乐呵呵地卸车牵驴。

县衙在城东，是一座三进院落，灰墙黑瓦，门楣上挂着“青阳县衙”的匾额，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，看起来颇有威严。今日不是升堂日，侧门开着，进出的多是读书人打扮的士子。

林夫子带着明远径直走向左侧的礼房。这里是负责科举报名、文书等事宜的专门机构。房间里摆着几张长桌，几个书吏正埋头整理文书，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汁的味道。

“林夫子，您来了！”一个中年书吏抬头看见林夫子，连忙起身拱手，“可是为今春童生试报名？”

“正是。”林夫子将明远往前引了引，“这是学生苏明远，青石镇人氏，年十二，来报童生试。”

书吏上下打量明远，眼神带着审视。童生试虽是最基础的科举考试，但十二岁参考也算年幼，一般人家多会再等一两年。

“可有籍贯文书？”

明远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，小心翼翼展开。里面是青石镇里正开具的籍贯证明，还有苏家分家时的户帖副本——这些都是苏知娴提前托村长办好的。文书上字迹清晰，印章鲜红。

书吏接过仔细查看，又对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翻找。片刻后点头：“青石镇苏家，户主苏柳氏，长子苏明远……嗯，籍贯无误。”

他拿出一张空白的报名表，开始填写。姓名、籍贯、年龄、三代履历——明远的曾祖、祖父、父亲都是平民，并无功名，这部分很快填完。

“保人。”书吏抬头，“需本地廪生一人作保。”

这是童生试报名的关键环节。按大周律，科举考生必须有担保人，担保其身份真实、品行端正、非冒籍、非贱籍。而担保人必须是本县在籍的廪生——即享受官府补贴的秀才。这既是为防止舞弊，也是对考生社会关系的考察。

明远的心提了起来。他知道家里没有读书人的人脉，原本还为此发愁……

“老夫作保。”林夫子平静地说。

书吏动作一顿，看向林夫子：“林夫子，您确定？作保需承担连带责任，若此子有冒籍、舞弊等事，您也要受牵连，甚至可能被革去廪生资格。”

“老夫确定。”林夫子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廪生凭证——那是一块小小的木牌，上面刻着他的姓名、籍贯、入泮年份，盖着县学的印鉴。

书吏肃然起敬，双手接过木牌核对，然后郑重地在报名表上写下：“保人：林文渊，青阳县廪生。”

明远怔怔地看着林夫子。他知道夫子看重他，却没想到会做到这一步——以自己的功名为他担保。

“夫子……”

林夫子摆摆手，示意他不必多说。

报名表填写完毕，书吏又让明远在一张“结状”上按手印——这是保证所填信息属实的文书。红色的印泥按在纸上，留下清晰的指纹。

“报名费二百文。”书吏最后说。

明远连忙掏出钱袋。这是苏知娴特意准备的，里面除了二百文报名费，还有路上食宿的零用。他数出二百文，整整齐齐码在桌上。

书吏收下钱，开具收据，又递给明远一块巴掌大的木牌：“这是考牌，收好。二月十五寅时正，携此牌至县学门前列队入场。逾期不候。”

木牌粗糙，上面用墨笔写着“青阳县癸未年春童生试，乙字柒叁号”，字迹歪斜，但清晰可辨。

明远双手接过，指尖微微发颤。这块小小的木牌，是他通往科举之路的第一道门槛。

从礼房出来，已是午时初。

冬日的阳光透过县衙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枯枝洒下来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明远握着那块考牌，手心里全是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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