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我休息,天还未大亮我便醒了。对镜整理妆容时,才发现唇角一直不自觉地弯着,终于能回去看看小官了。自打进红府当差,这两月来只见了他两回,每回都是他趁着采买的由头,在后门匆匆说几句话。
丫头知我要回去,特意让厨房包了盒桂花糕:“带给你那位兄弟尝尝。”自那日白芨粉见效后,她待我越发亲厚。
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,黄包车驶过青石板路,轱辘声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晰。车夫是熟识的,笑着搭话:“俞姑娘今日气色真好。”
我抿嘴笑笑,怀里揣着刚领的月钱沉甸甸的八块大洋。盘算着要买条青鱼,再割块五花肉,给小官好好做顿饭。
小院的门虚掩着,推开时,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下。小官正在院里练拳,听见动静收势转身,额上还沁着细汗。
“回来了?”他语气平常,眼里却漾开浅淡的笑意。
屋里收拾得比我在时还要齐整。窗明几净,水缸满着,连我养在瓦盆里的那株茉莉都枝叶青翠。灶台上放着新买的米面,梁下还挂着条腌鱼。
“你哪来的钱置办这些?”我惊讶道。
他在井边打水洗手,水声哗啦中传来他的回答:“在码头找了活计,记账。”
我这才注意到他掌心的薄茧,心下酸软,忙取出那盒桂花糕:“丫头赏的,快尝尝。”
他拈起一块,却不吃,只看着我:“在府里...可还顺心?”
“都好。”我沏上来,将红府见闻细细说给他听。说到丫头的病,他眉头微蹙;提到陈皮,他放下茶杯。
“那人...”他顿了顿,“离他远些。”
阳光渐渐爬满窗棂,我们在院里对坐着吃茶。他说起码头见闻各色货物如何装卸,帮派间如何划分地盘,还有那些从汉口、上海来的新奇玩意儿。
“前日见到种叫自行车的洋货,”他比划着,“两个轮子,人坐上去竟不会倒。”
我看着他难得鲜活的神情,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。虽在乱世,却有处小院可供栖身,有人与你立黄昏,问你粥可温。
午后我去集市采买,他执意跟着。鱼贩认得他,特意挑了最肥的青鱼;肉铺老板称肉时悄悄多切了条五花。我这才发现,他在这市井间已混得脸熟。
“俞姑娘回来啦?”卖菜的阿婆笑眯眯地塞给我把青菜,“你弟弟常念叨你呢。”
我转头看他,他正低头数钱,耳根却微微泛红。
暮色四合时,小院飘起炊烟。我炖了鱼,红烧肉在锅里咕嘟作响,灶膛里的火光映得满室温暖。他坐在灶前添柴,忽然说:
“若是在府里不顺心,便回来。”
我翻炒着锅里的青菜,蒸汽氤氲了视线:“没事的,我自有分寸.”
月色初升时,我们坐在槐树下用饭。他细细挑出鱼刺,把最嫩的肚腩肉夹到我碗里。远处隐约传来大钟报时的钟声,我放下筷子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
他点点头,进屋取来件新做的夹袄:“夜里风大。”
送我至巷口,黄包车夫早已候着。我坐上车,回头见他仍立在月光里,青布长衫被秋风吹得微微鼓动。
“下回休沐,我给你包饺子。”我朝他挥手。
车拐过弯,他的身影消失在白墙黑瓦间。我抱紧怀里的夹袄,嗅到上面淡淡的皂角清香。
这天午后,伺候丫头睡下后,我得了片刻清闲,搬了张小凳坐在廊下翻看新买的《啼笑因缘》。
秋日的阳光透过开始凋零的芭蕉叶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正看到樊家树与沈凤喜在先农坛重逢的章节,耳畔忽然飘来一阵刻意压低的絮语。
是厨房帮工的两个小丫鬟,正躲在西墙角那丛半枯的菊花旁交头接耳。穿粉褂的那个声音发颤:...千真万确!我表哥在火车站当脚行,亲眼所见一列车半夜悄没声地进站,一个下车的人都没有...
另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忙捂住她的嘴,眼睛瞪得溜圆:快别说了!我娘说这种邪乎事说多了会招灾...
穿粉褂的扒开她的手,声音压得更低,却掩不住那股既怕又兴奋的劲头:整列车都蒙着厚厚的灰尘,连车窗都糊死了。最吓人的是,车头连个灯都没点,就这么黑漆漆地滑进站来,像条...像条大黑蛇...
一阵秋风突然卷过庭院,吹得廊下的铁马叮当作响。两个小丫鬟吓得抱作一团,慌慌张张地散了。
我合上话本,书页间才子佳人的悲欢忽然变得遥远。望着墙角那丛在风中瑟缩的残菊,忽然觉得这秋日的午后,平白添了几分寒意。
“看来故事要开始了”
这天黄昏时分,红府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。
我正伺候丫头用晚膳,忽然听见前院传来沉闷的杖击声,一下,两下,在暮色中格外清晰。丫头执筷的手顿了顿,轻声问:“外头怎么了?”
阿月匆匆进来,脸色不太好看:“太太,是陈爷...在祠堂受家法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