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醒来的第二天。
清晨的阳光还带着露水的清凉,空气里有新翻泥土和远处雪山的味道。院子里安安静静,只有摇椅偶尔发出的、细微的吱呀声。
我被他抱在怀里,身上裹着那床熟悉的厚毛毯,一同陷在宽大的摇椅中。这个姿势过于亲密,紧密得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。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、混合了皂角和风尘的气息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挥之不去的草药味......是这半年浸染上的,为了我。
脸上不受控制地发烫,连耳根都热了起来。我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,声音细若蚊蚋,带着初愈的虚弱和明显的窘迫:
“陈皮……你放我下来吧。我……我自己坐可以的……”
抱着我的手臂纹丝不动,甚至下意识地收拢了些,将我更稳地圈在怀里。我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,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顶,带着一种沉沉的、若有所思的凝滞。
陈皮心里确实拧着个疙瘩。自从那天清晨,她在泪眼朦胧中依恋般地叫出那声“皮皮”之后,这两天来,她再也没那样叫过。不是连名带姓地喊“陈皮”,就是带着点疏离客气地称“陈爷”,好像那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亲昵,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幻觉。他说错什么了吗?还是……?
“陈皮……陈皮……” 没得到回应,我又轻轻唤了两声,试图让他回神。
“……我,在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低沉,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,反而将下巴轻轻抵在了我的发顶,这个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。
我微微挣扎了一下,无果。心底那点不安和连日来的思虑翻涌上来,让我顾不上此刻暧昧的姿势和脸上的热度。我低下头,视线落在他环抱着我的、骨节分明的手上,那双手上有许多细小的新旧伤痕。
酝酿了一下,我听见自己用尽量平稳、却依旧掩饰不住轻颤的声音,问出了一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:
“你……什么时候回去?”
话音落下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抱着我的身体骤然僵住。
环绕着我的手臂,力道在瞬间收紧,勒得我有些呼吸不畅,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,猛地放松了些,但那紧绷感并未消失。
他猛地将我稍稍推开一点距离,迫使我对上他的视线。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,眉头紧锁,眼底翻腾着震惊、不解,还有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、被刺伤般的怒意。
“你在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意,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。
被他这样盯着,我心脏跳得飞快,几乎要撞出胸膛。但我还是鼓起勇气,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,将那个问题,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:
“我问……你什么时候……回去?”
“回长沙,回你的盘口,回你该在的地方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阳光依旧明媚,却好像瞬间失去了温度。
他看着我,眼神里那点仅存的柔和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暴戾的审视。他紧抿着唇,下颌线绷得死紧,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,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话来,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……一丝我辨不分明的受伤:
“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吗?”
说完,他不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,猛地站起身。动作太快,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。他没再看我,直接弯腰,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我连同毯子一起,从摇椅上抱起来,然后重重地、却又在最后一刻控制着力道,将我安置回摇椅中,确保我坐稳。
随即,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朝院门走去,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石头,带着决绝的冷意,很快消失在门口,只留下院门被带上的、沉闷的声响。
院子里,只剩下我一个人,和依旧轻轻摇晃的摇椅。
阳光刺眼,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视线有些模糊。酸涩的感觉堵在喉咙里,上不去,下不来。
我喃喃地,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,说出了那句他永远也不会听到的话:
“我不想你走……”
眼泪终于滚落下来,砸在手背上,冰凉。
“但你喜欢的……不是我呀,不是吗?”
“你对我的好,对我的照顾,对我的不离不弃……我都知道,都知道……可那是在报恩,是觉得欠了我的,对不对?”
“我要的……你给不了。你心里的人,也不是我。”
“与其让你因为恩情勉强留在这里,不如……放你回去。”
这些日夜折磨着我的念头,此刻倾泻而出,却只换来了更深的孤寂和心口的抽痛。
就在这时,大门旁的阴影里,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、无奈的叹息。
黑瞎子从门后转了出来,脸上没了惯常的嬉笑,墨镜后的目光复杂地看着我。他慢慢踱步进来,走到摇椅边,微微俯身,看着我哭花的脸。
“明明不想他走的,为什么?”他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,“小鱼,为什么要说反话,把他推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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