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月华如水，静静流淌在寂静的王府。

处理完毒发后续事宜，又强撑着与长风交代了几件紧要事务后，轩辕夜才被推回自己的寝殿。然而，躺在那张宽大冰冷的床上，他却没有丝毫睡意。

脑海中反复闪现的，是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眸，是那双稳定施针、将他从无边痛苦中强行拉回的手，是她额角细密的汗珠，以及她衣裙上不甚明显的污渍。

“分内之事。”她当时是这么说的，语气平静无波。

可他知道，那绝不仅仅是“分内之事”。若非她医术通神，反应迅捷，手段果决，他今夜即便不死，也必会元气大伤，甚至彻底陷入癫狂。

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，在他沉寂多年的心湖中荡漾开来，是感激，是探究，或许……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念。

鬼使神差地，他操控轮椅，无声地滑出了寝殿，如同暗夜中的影子，穿过回廊，停在了凤清音所居的院落外。

院内一片静谧，唯有正房窗户还透出一点微弱跳动的烛光。她还没睡？是在研究药方，还是……

他示意暗处的守卫退下，自己轻轻推开了房门。

室内，烛火已将燃尽，灯花噼啪轻响。而它的主人，却已伏在堆满医书和药方的桌案上，沉沉睡去。

她依旧是白日那身月白襦裙，未曾更换，显是累极了。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，遮掩了部分侧颜，只露出光洁的额头、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。平日里清冷锐利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，在摇曳的烛光下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美丽。

她的手边，还摊开着一本刚撰写到一半的医案，上面详细记录着他今夜毒发的症状、她的施针手法、用药反应，字迹清秀却带着一丝疲惫的潦草。旁边，是几张墨迹未干的新药方，上面圈圈点点，修改多处。

轩辕夜的轮椅停在桌边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。

他看到她即使在睡梦中，眉头也微微蹙着，仿佛仍在思索着那棘手的毒症。她的指尖，还沾染着些许墨迹和药材的碎屑。

一阵夜风从未关严的窗缝潜入，吹得烛火猛地一跳，险些熄灭，也让她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。

轩辕夜眸光微动。他沉默地伸出手，动作极其轻柔地取过搭在一旁椅背上的雪色狐裘披风——那是他今日让长风送来的库房之物。

他俯身，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厚重温暖的狐裘，盖在了她的肩上。

他的动作很轻，很缓，仿佛生怕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眠，也怕惊扰了自己心中这抹陌生的柔软。

狐裘落下，带来了暖意，睡梦中的凤清音似乎有所察觉，那微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，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柔软温暖的毛领，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喟叹，睡得更沉了。

看着她这无意识依赖的举动，轩辕夜伸出的手微微一顿，停留在半空。指尖距离她细腻的脸颊只有寸许，能感受到她清浅温热的呼吸。

他终究收回了手。

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，那上面，是他的生死，是她的心血。

他操控轮椅，无声地退到窗边，轻轻将那扇漏风的窗户关严。随后，他静静地在那里停留了片刻，只是看着烛光下她安睡的容颜，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，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。

最终，他悄然离去，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。

房门被轻轻带上，室内重新恢复了宁静，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，与那终于燃到尽头、挣扎了一下便彻底熄灭的烛火。

月光透过窗纸，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，为她和那件过于宽大的男性狐裘，镀上了一层清辉。

无人知晓，这深沉夜色中，曾有人悄然来访，亦无人知晓，那坚冰般的心脏，曾被一抹睡颜悄然触动。

凤清音是在翌日清晨醒来的。肩上的狐裘滑落，她怔了一下，拿起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、带着一丝清冽药香的雪白狐裘，眸中闪过一丝疑惑，随即了然。

她看向那扇关紧的窗户，又看了看桌上燃烧殆尽的烛台，沉默片刻，将狐裘轻轻折好，放在一旁。

唇角，却不自觉地，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轻的弧度。

或许，这场契约，比她预想的，要多上那么一点……意料之外的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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