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湿布贴在额头,寒意刺骨,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啜泣声,像钝刀子割着赵砚的神经。
他猛地睁开眼,胸腔里一阵撕裂般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出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“公爹!您醒了?” 一个带着惊喜和怯懦的女声响起。
赵砚艰难地侧过头,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。床榻边跪坐着两个年轻女子,皆是面黄肌瘦,身上裹着打满补丁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单薄麻衣,冻得嘴唇发紫,身形瑟瑟发抖。
年纪稍长些的,是周大妹,眼神里带着惶恐和一丝强撑的镇定。稍幼些的是李小草,脸上泪痕未干,正手忙脚乱地端来一个破口的陶碗,里面晃动着少许浑浊的温水。
“公爹,您喝点水……” 李小草的声音细若蚊蚋。
赵砚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,冰冷寡淡的水划过喉咙,暂时压下了咳意,却也让他彻底清醒——这不是梦。
一股庞杂而悲苦的记忆洪流,在他睁眼的瞬间,已不容抗拒地与他原本的意识融合。
大康王朝,元景十三年冬。北地,榆林村。
他也叫赵砚,三十八岁,一个刚经历丧子之痛的鳏夫。记忆里,原身是个沉默寡言、本分懦弱的庄户人,妻子早逝,含辛茹苦拉扯大两个儿子。不料半月前,边境告急,两个儿子被强征入伍,连场像样的仗都没打,就传来战死沙场的噩耗。顶梁柱崩塌,原身遭此巨变,心力交瘁,一病不起,再醒来,芯子已换成了来自现代的他——一个因过度劳累而猝死的历史系讲师。
不是王侯将相,不是少年英才,竟穿成了个家徒四壁、奄奄一息的古代中年鳏夫,还附带两个名义上的儿媳?赵砚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比刚才那口水还冷。
他撑着虚弱的身子,环顾这所谓的“家”:土坯墙裂缝纵横,茅草屋顶破了几个大洞,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灌入。身下是木板拼凑的硬榻,铺着干草。屋内除了角落一个积了层灰的旧陶罐和几个歪歪扭扭的瓦盆,可谓空空如也。真正的家徒四壁,赤贫如洗。
记忆告诉他,这个家,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。
“公爹,您……您感觉好些了么?”周大妹见他不说话,只是打量,惴惴不安地又问了一遍。
赵砚压下翻腾的心绪,沙哑开口:“家里……还有吃的吗?”
周大妹和李小草对视一眼,脸上同时闪过绝望。周大妹嘴唇哆嗦了一下,低声道:“公爹,就……就只剩墙角瓦罐底下那小半碗糠麸了……昨日,王里正又来催了,说……说要是再交不出今年的税银和抵壮丁的银钱,就要……就要收走咱家最后那两亩旱地顶账……”
税赋,兵役。赵砚心头剧沉。这是悬在古代平民头顶的两把利刃。原身的记忆清晰无误:家里早已一贫如洗,别说十五两银子,就是十五个铜板都凑不出。那两亩贫瘠的旱地,是这孤儿寡母最后活命的指望。
就在这时,院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,打破了屋内死寂的绝望。
“赵砚!死透了没?没死就滚出来!最后期限到了,今天再不交钱,别怪老子不讲情面!”
是王里正的声音!还带着几个帮闲!
周大妹和李小草吓得浑身一颤,脸色瞬间惨白,下意识地朝赵砚的床榻边缩了缩,眼中满是惊惧。
赵砚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。他知道,躲是躲不过去了。穿越即成地狱开局,但他现在是赵砚,是这家里唯一能站出来的男人。
他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因虚弱和寒冷,手臂一软,险些栽倒。李小草连忙放下陶碗,用力扶住他。
“公爹,您别起来,您身子还虚着……”周大妹急道,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赵砚摆摆手,目光扫过墙角那把锈迹斑斑、却也是这屋里唯一像样“武器”的柴刀,最终落回两个惊恐无助的儿媳脸上。历史学者的理性压过了最初的慌乱和沮丧。抱怨无益,沉沦只能等死。既然来了,就得活下去。
“大妹,去开门。小草,扶我起来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,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总要有个了断。”
周大妹犹豫了一下,见赵砚眼神不同往日,一咬牙,转身颤巍巍地去拔那根本算不上门闩的破木棍。李小草则用尽力气,搀扶着赵砚下床站定。
门被从外面粗鲁地推开,寒风裹挟着雪花和王里正几人闯了进来。为首的王里正三角眼扫过屋内,在赵砚和两个儿媳身上转了转,脸上尽是鄙夷和不耐。
“哟,还真没死?命挺硬啊赵砚!”王里正嗤笑一声,懒得废话,“五两税银,十两壮丁抵银,一共十五两!拿出来,咱们两清。拿不出来——”他拖长音调,阴冷的目光扫过四周,“地契交出来,然后给老子滚出这屋子!这破地方,抵税还不够,算你们便宜!”
赵砚在李小的搀扶下站直身体,虽然面色蜡黄,身形摇摇欲坠,腰杆却尽力挺直。他平静地看着王里正,脑中飞速检索着原身记忆里关于田税、丁银和当地吏治的碎片信息。现代人的知识和历史积累,在此刻成了他绝境中唯一的依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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