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没停。
不再是瓢泼。
成了淅淅沥沥的、带着股呛鼻酸腐气味的黏稠水线。
从铅灰色的、压得极低的天空里,没完没了地往下掉。
王家坳这个窝在凤凰山脚下不远处里的小村子,死寂得如同坟墓。
几间土坯房已经塌了,被雨水泡烂了根基,剩下还立着的,也都门窗紧闭,苟延残喘。
陈青缩在自家那还算完好的灶房里,背靠着冰冷的土墙,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肚子里的鸣响,一声接一声,空得发慌。
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,视线落在墙角那个见底的米缸上,最后那点麸皮混着野菜熬的糊糊,昨天晌午就已经进了肚。
旁边蜷着的五六岁孩子,他的儿子牛蛋,睡得并不安稳,小脸蜡黄,在睡梦里时不时抽搐一下,嘴里含糊地呓语着:“爹……饿……”
另一间屋里,传来老母亲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,奄奄一息,每一声都敲在陈青的心尖上。
他攥了攥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。
不能再等了。
等下去,一家三口,都得活活饿死、病死在这阴冷的灶房里。
他的目光,移到了门后那把蒙了层厚厚灰尘的油纸伞上。
伞面是厚实的桐油纸,边缘还缀着些挡雨的青布,是家里最结实的一把伞。
以前下雨天出门赶集,全靠它。
雨……好像是小了点?
侥幸心理像一簇微弱的火苗,在他近乎绝望的心里噗地燃了起来。
也许,这雨毒性真的弱了?
也许,撑着这厚实的油纸伞,冲出去,跑到村尾张猎户家,他家以前日子殷实,说不定还有存粮……
只要快,快去快回,淋不到多少的……
他猛地站起身,动作快得带倒了脚边一个空瓦罐,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。
牛蛋被惊醒了,懵懂地睁开眼,看到他爹去拿伞,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。
小脸上瞬间爬满恐惧,哑着声喊:“爹!别出去!外头……外头有毒雨!”
陈青动作一顿,没回头,只是闷声道:“守着奶奶。爹就去村尾张叔家看看,很快回来。”
他声音沙哑,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浮。
他不能再听儿子说下去,怕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光。
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酸涩雨气的冷空气,陈青一把抓起油纸伞,猛地拉开了灶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门外,是灰蒙蒙的世界。
淅淅沥沥的毒雨落在泥地里,溅起小小的、颜色诡异的泡沫。
空气里的腐蚀气味更浓了,呛得他喉咙发痒。
他撑开了伞。
厚实的桐油纸面“嘭”一声展开,暂时隔绝了头顶那片令人心悸的天空。
他咬了咬牙,一脚踏入了雨中。
雨水打在伞面上,发出“嗤嗤”的轻响。
起初几下还不明显,但走了不到十步,那“嗤嗤”声就变得密集起来。
陈青心头一跳,下意识地把伞往前倾了倾,想抬头看看伞面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嗞啦!”
一声清晰的、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从他头顶传来。
他猛地抬头,只见灰黄色的伞面中央,一个巴掌大的窟窿毫无征兆地出现了,边缘焦黑卷曲,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、扩大!
那毒雨,正透过窟窿,一滴,两滴……滴落下来!
“不好!”
陈青魂飞魄散,下意识就想把伞扔掉往回跑。
可已经晚了。
一滴冰凉的、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雨滴,穿透窟窿,正正滴在了他抬起的手臂上。
“啊——!”
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!
那感觉,根本不是水,而是烧熔的铁液!
青黑色的斑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滴雨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。
皮肤瞬间起泡、溃烂、发黑,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,甚至能看到一点点白色的骨头!
油纸伞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,掉在泥水里,伞面迅速被腐蚀出更多更大的洞,转眼就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。
更多的雨点,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头上、脸上、身上。
“呃啊——!”
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村子的死寂。
陈青踉跄着,双手疯狂地去抓挠被雨水淋到的地方。
所过之处,皮肉翻卷脱落,留下道道恐怖的黑痕。
他倒在地上,泥水混合着被腐蚀的血肉,在他身下形成一滩污浊的泥泞。
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被血沫堵塞的怪响。
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置信的恐惧。
抽搐,渐渐停止了。
他那双失去神采、凝固着惊恐的眼睛,茫然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村子里,其他几户同样被饥饿逼到绝境的人家,也有人抱着侥幸心理,在同一时刻,或是稍早稍晚,踏出了家门。
惨叫声,此起彼伏地在村子上空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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