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身躯在倾倒的瞬间,已轻得如同羽毛。林晚疯了一般扑上前,在他彻底消散前,用颤抖的双手接住了那即将逝去的温度。
那一瞬间的重量,轻得让林晚心脏骤停。仿佛他接住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捧即将被风吹散的沙。
“爷爷!爷爷!”他嘶哑地呼喊着,泪水模糊了视线,滴落在老人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上。泪珠滚烫,落在爷爷脸颊上时,却像雨水落在干涸的泥土上,无声无息地被吸收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,仿佛连泪水都在见证这具躯体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。
千狐冢的阴风似乎在这一刻也静默了,只有林晚破碎的呼喊在石室中回荡,撞击在斑驳的墙壁上,碎裂成更细小的呜咽。
爷爷艰难地抬起沉重如山的眼皮,那动作缓慢得如同地壳抬升。林晚看见,爷爷眼中那片浑浊的海洋里,曾经日夜翻涌的忧虑与沉重已经沉淀下去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解脱。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归宿,疲惫,但安宁。
然而,在那片安宁的深处,林晚还看见了一丝光——一丝看到希望火种得以延续的欣慰。那微弱的光亮,竟是爷爷眼中最后的神采。
他用尽最后力气,枯瘦如柴的手突然抬起,紧紧抓住了林晚的手腕。那只手冰冷得让林晚打了个寒颤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青筋如同老树的根须般凸起。这份力量与他迅速衰败的身体如此矛盾,仿佛是灵魂在肉身崩溃前的最后一次凝聚。
“小晚……”爷爷的声音气若游丝,却异常清晰,像一根细针,一字一字刺入林晚的灵魂,“别怪爷爷……瞒了你……这么多年……”
林晚拼命摇头,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了,哽咽得发不出连贯的声音,只能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:“不……不会……爷爷……你撑住……我带你出去……”
他慌乱的另一只手试图去按压爷爷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,可是触手处,血肉已经不再温热,也不再流血。那伤口边缘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。
爷爷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,目光仿佛穿透了林晚的皮囊,看到了他灵魂深处某个沉睡的、连林晚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。那目光中有审视,有担忧,但最终都化为了某种托付的决然。
“你不是灾星……”爷爷每说一个字,气息就弱一分,但他固执地将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无比,“你是……渡魂人……”
“渡魂人”三个字落下时,林晚感到手腕上的力道又紧了紧,仿佛爷爷想将这三个字也刻进他的骨血里。
林晚茫然地睁大眼睛,泪水不断滚落。渡魂人?那是什么?从小,他就因为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“东西”,被村里人避之不及,称为“灾星”、“不祥之子”。只有爷爷始终护着他,带他离开村庄,四处漂泊,教他画符念咒,却从不解释为什么他天生就能看见那些游魂野鬼。
“守住……本心……”爷爷的眼睛开始失焦,但他的话语却越发急促,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倒计时赛跑,“保护好……月漓姑娘……”
月漓。这个名字让林晚心头一震。是那个在古宅中偶遇的、神秘而苍白的女子。爷爷似乎一直知道她的存在,甚至在他带月漓回家养伤时,爷爷眼中闪过了林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——不是惊讶,更像是某种预料之中的沉重。
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爷爷抓着他的手,猛然松开了。
不是缓慢的滑落,而是像紧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断裂,那只枯瘦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道,重重地垂落下去,砸在冰冷的地面上,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。
这声音不大,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晚的耳膜上。
他看见,爷爷眼中最后那丝神采,如同风中的残烛,晃动了一下,然后彻底熄灭了。那双总是含着忧虑、偶尔对他露出慈祥笑意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灰暗,倒映着石室顶部渗下的、幽暗的微光,却再也映不出林晚惊恐的脸。
“爷爷?”林晚轻声唤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没有回应。
他伸出手,指尖轻触爷爷的脸颊。皮肤还有一丝余温,但正在飞快地流逝,变得像千狐冢的石头一样冷硬。
然后,林晚看见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。
爷爷的指尖,开始变得透明。不是模糊,而是真正的透明,如同被擦除的铅笔痕迹。紧接着,从那透明的指尖开始,躯体化作无数温暖的金色光点。
最初只是一点点,像是夏日夜晚草丛中升起的萤火,微弱,但确确实实地从皮肤的纹理中浮出。然后速度加快了,越来越多,越来越密,从指尖蔓延到手背、手臂,再到躯干、脸庞。
林晚睁大眼睛,连呼吸都忘记了,只是呆呆地看着。
那些光点温暖而不刺眼,带着一种林晚无比熟悉的气息——是爷爷冬天在炉火边给他烤红薯的味道,是爷爷身上常年沾染的淡淡朱砂和黄纸的气味,是爷爷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握着他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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