罪证有条不紊地收集着，沈府内外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涌动。沈清辞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在和离的准备上，与父母商议细节，与裴烬暗中沟通进展，梳理账目，调查线索……忙碌让她暂时搁置了心底某一处最深的隐痛。

直到这天午后，门房有些慌张地来报，说陆明远又来了，这次……还带着大少爷和大小姐。

陆玉衡和陆玉萱。

沈清辞正在核对最后一批铺面账目，闻言，执笔的手悬在半空，墨汁滴落，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黑的污迹。她缓缓放下笔，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眼底已是一片清明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。

该来的，终究还是来了。陆明远自己撕破脸无效，便把这两个孩子推了出来，作为最后的武器，试图用亲情来捆绑、来软化她。

“请他们……到偏厅吧。”沈清辞的声音很平静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
她整理了一下衣衫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偏厅。脚步不自觉地有些沉重。

偏厅里，陆明远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棉袍，脸色灰败，眼底却闪着孤注一掷的阴光。而他身前，跪着两个半大的孩子。

陆玉衡今年刚满八岁，穿着宝蓝色的绸缎小袄，本是活泼好动的年纪，此刻却紧绷着小脸，嘴唇抿得死紧，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倔强和……疏离。陆玉萱才六岁，梳着双丫髻，穿着粉嫩的裙子，小脸有些苍白，眼眶红红的，像是刚哭过，怯生生地依偎在哥哥身边，偷偷抬眼看向走进来的沈清辞，又飞快地低下头去。

看到沈清辞进来，陆明远立刻推了两个孩子一把，压低声音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：“快！快求求你们母亲！让她别不要这个家！别不要你们！”

陆玉衡被推得身子晃了晃，他抬起头，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清辞。眼前的母亲，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、甚至有些过分迁就他们的娘亲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她穿着素雅却质地考究的衣裳，站在那里，身姿挺直，面容平静，眼神……有些深，让他有点不敢直视。

他想起父亲来之前再三的叮嘱：“你们母亲被外祖家蛊惑了，嫌弃爹爹现在没本事了，要抛下我们，去攀更高的枝头！她要是走了，咱们家就真的散了！你们就没有娘了！也会被外祖家的人看不起！只有你们跪下求她，让她心软，她才会回来！”

想到这里，陆玉衡心一横，按照父亲教的，重重地磕下头去，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和刻意装出的哭腔：“母亲！求求您！别离开我们！别离开爹爹！我们是一家人啊！”

陆玉萱被哥哥的动作和声音吓到，也跟着磕头，小声啜泣起来：“娘……娘不要走……萱儿害怕……”

两个孩子跪在冰冷的地砖上，一个“声泪俱下”，一个怯弱哭泣，这场景任谁看了，都会觉得是沈清辞心硬如铁，抛夫弃子。

陆明远站在一旁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，但脸上却堆满了痛心疾首：“清辞！你看，孩子们都这么求你了！你……你真就忍心吗？玉衡、萱儿还这么小，他们不能没有娘啊！以前千错万错，都是我的错！你怎么罚我都可以，可孩子们是无辜的啊！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，再给我……给我们这个家一次机会吧！”

他唱念做打，将一个被“嫌贫爱富”的妻子抛弃、无奈哀求的落魄丈夫和慈父形象，演得淋漓尽致。

沈清辞没有立刻说话。她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，看着陆玉衡那故作哀戚却掩不住眼底一丝叛逆和指控的眼神，看着陆玉萱那纯粹被吓到、茫然哭泣的小脸。心脏的位置，传来一阵细密而绵长的刺痛，像是被最钝的刀子慢慢地割。

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，是她前世掏心掏肺抚养、最终却冷眼看着她走向死亡的儿女。

她曾无数次在噩梦里见到他们冰冷的眼神，也曾无数次在重生后，试图说服自己他们还小，是被蒙蔽、是可以挽回的。她甚至暗中让人留意过他们在陆家的生活，知道陆明远和柳依依没少在他们面前诋毁她这个“无能”、“不慈”的母亲。

可当亲眼看到他们如此轻易地被陆明远操控着，跪在她面前，成为逼迫她就范的工具时，那股深切的悲哀和无力感，还是几乎将她淹没。

他们不是无辜的。至少，陆玉衡不是。他眼底那丝对父亲的盲从和对她的隐隐怨怼，是如此清晰。而玉萱……她还太小，像一张被随意涂抹的白纸。

沈清辞缓缓走上前，没有去扶他们，而是在他们面前一步之遥站定。她蹲下身，让自己的视线与跪着的孩子们平齐。

“玉衡，萱儿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，让两个孩子的哭泣和哀求不自觉地停了下来，“你们抬起头，看着娘。”

陆玉衡有些迟疑地抬起头，陆玉萱也怯生生地看过来。

沈清辞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，仔细地、像是要记住每一个细节。“你们爹爹说，是娘嫌贫爱富，要抛下你们，是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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