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辞走了。

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牢狱通道尽头，连带着那缕从门口漏进来的、短暂的光亮，也一并被厚重的牢门吞噬。囚室里重归彻底的黑暗与死寂，只剩下陆明远自己粗重、颤抖的喘息声，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闷响。

“笑话……我这一生……是个笑话……”

沈清辞最后那句话，像烧红的烙铁，一遍遍烫在他的脑海里，滋滋作响。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弄，将他仅剩的、赖以支撑的可怜自尊和那些自欺欺人的幻想，烧灼得千疮百孔，冒出焦糊的臭味。

柳依依流放等死，儿子夭折，女儿被沈清辞“施舍”般接走照顾，三皇子自身难保视他为弃子，而他陆明远，寒窗苦读，钻营半生，落得身陷囹圄，等着秋后问斩或发配极边……不是笑话是什么？

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不是这样的……”陆明远猛地摇头，散乱的头发抽打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，他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声音和画面，可它们反而更加清晰汹涌地扑来。

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，那个在江南小城寒窗下、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贫少年；看到了金榜题名时，那短暂的、以为前程锦绣的狂喜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沈清辞时，她明媚的笑容和身后显赫的家世带来的巨大诱惑与隐隐的自卑；看到了与柳依依的耳鬓厮磨和不得不将她藏起来的憋屈；看到了攀上三皇子这条线时的志得意满；看到了构陷沈国公时那种将权贵踩在脚下的扭曲快意；看到了在密室里与三皇子对饮、畅想未来的得意；也看到了金殿上被拖下来时的狼狈，看到了如今这肮脏囚室里的绝望……

一幕幕，走马灯似的旋转，最终都化作了沈清辞那张平静无波、却带着洞悉一切怜悯的脸，和那句轻飘飘的“笑话”。
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 陆明远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，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，用力撕扯，仿佛要将那些痛苦的记忆从脑子里挖出去。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来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，在狭小的囚室里疯狂地冲撞。

“砰！” 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，疼得他龇牙咧嘴，却仿佛感觉不到，又转身用脚去踹那厚重的栅栏，铁链哗啦作响。

“沈清辞！沈清辞！你这个毒妇！贱人！都是你！是你毁了我的一切！” 他嘶吼着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劈裂，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，显得格外凄厉恐怖，“你以为你赢了？啊？！我告诉你，没完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！还有裴烬！那个阴险小人！你们这对狗男女！不得好死！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！”

他骂得语无伦次，唾沫横飞，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，面容扭曲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，活脱脱一条彻底疯癫、只会狂吠的落水狗。

“你以为沈家就干净了？啊？！” 陆明远像是想起了什么，猛地扑到栅栏前，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，将脸挤在缝隙里，朝着外面空荡荡的通道继续咆哮，仿佛沈清辞还站在那里听着，“我告诉你！当年要不是三殿下那个蠢货心急，非要一下子摁死沈家，要不是裴烬那条皇帝养的恶狗鼻子太灵……沈家早就完了！彻底完了！”

他喘着粗气，眼神涣散又疯狂，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回忆和倾诉欲中：“你知道我们当初计划得多周密吗？啊？！不仅仅是你爹那些门生故旧的破信！那只是开胃菜！我们原本……我们原本是要借着北境真的打起来的时候，把沈擎那老匹夫调到边关去！然后……然后在粮草军械上动动手脚，或者干脆……干脆泄露点行军路线给鞑子！让他吃个败仗，损兵折将！通敌失察，丧师辱国！到时候，别说他沈擎的脑袋，就是你们沈家满门，一个都别想跑！男的砍头，女的全送进教坊司！哈哈哈！”

他疯狂地大笑起来，笑声在牢房里回荡，却比哭还难听：“沈清辞！你听到没有！你本来也该是那个下场！千人骑万人跨的贱婢！都是你们运气好！都是裴烬那条狗多管闲事！”

这些深埋在心底、最为恶毒、从未与人言说的彻底覆灭沈家的计划细节，在他精神彻底崩溃、毫无理智的状态下，如同溃堤的洪水，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。他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，最不堪的想象，去攻击那个让他沦落至此的女人，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一丝一毫的痛苦。

他却不知道，在这死寂的天牢深处，并非空无一人。

就在他这间囚室斜对面不远处，另一间闲置囚室的阴影里，一个穿着狱卒衣服、但身形格外精干、眼神锐利的汉子，正背靠着墙壁，屏息凝神，手里拿着一支炭笔和一个小本子，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，快速记录着。笔尖划过纸张，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，被陆明远自己的狂吼和铁链声完美掩盖。

这汉子是裴烬恢复职权后，第一时间安排进大理寺狱的暗桩之一，专门负责监控陆明远、吴先生等关键重犯，以防有人灭口，也为了深挖可能的余罪和线索。他原本只是例行监视，记录陆明远的日常言行，却没想到，沈清辞的探视，竟成了压垮这只疯狗的最后一根稻草，撬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供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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