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意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将冬日残留的灰白与枯槁从山林间尽数抹去,取而代之的是层次丰富、生机盎然的绿。嫩绿、翠绿、墨绿……交织晕染,铺满山峦,填满谷地。融雪汇成的溪流不再是初醒时的喧闹奔腾,而是变得丰沛而沉稳,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,滋养着两岸蓬勃的生命。
山君与雪影之间的默契,也在这春日暖阳下日渐深厚。那场断魂崖的复仇,如同一个隐秘的界碑,将充满仇恨与挣扎的过去彻底隔开。山君胸腔中那巨大的空茫,并未被简单的欢愉填满,而是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内敛、更加坚定的力量。它依旧是这片领地威严的王,但那份威严中,多了一丝历经劫波后的从容与宽厚。
它们共同巡视领地,配合愈发娴熟。山君负责规划路线、警戒大型威胁、主导对大型猎物的捕杀;而雪影则凭借其细腻的观察和敏捷的身手,清理着那些可能破坏生态平衡的“小麻烦”——过于泛滥的野兔窝,试图在核心区域筑巢的狐狸,或是驱赶那些偶尔流窜过来、不懂规矩的年轻猞猁。她甚至开始学着山君的样子,在某些次要的路径旁留下清浅的标记,那并非挑战,而是一种无声的辅佐与认同。
它们的交流依旧沉默,却充满了丰富的含义。一个眼神的交换,便能决定是继续前行还是转向;一次耳朵的轻微转动,便能警示风中传来的异常;并肩行走时身体保持的特定距离和角度,都透露出彼此间的信任与协调。有时,在阳光明媚的午后,它们会并肩趴在同一片山坡上,各自梳理着毛发,或仅仅是闭目养神,享受着难得的安宁。山君偶尔会伸出舌头,轻轻舔舐雪影额顶或耳后的绒毛,动作自然而轻柔。雪影则会回应以更加放松的姿态,甚至会将脑袋枕在自己交叠的前爪上,发出满足的、细微的呼噜声。
这种平静而充实的生活,几乎让山君忘记了脖颈上那个黑色项圈的存在。它如同一个早已愈合的疤痕,与皮毛融为一体,不再带来任何不适。它不再去思考项圈另一端连接着怎样的世界,那片属于“温柔之手”的人类领域,似乎与它此刻守护的这片原始山林,隔着某种无形的、互不侵犯的界限。
然而,这界限在一个天空湛蓝如洗、能见度极高的午后,被悄然打破了。
山君正和雪影在一处地势较高、视野开阔的山脊上休息。下方是茂密的混交林,更远处是蜿蜒如银色丝带的河流。微风拂过,带来青草和野花的芬芳。雪影趴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,慵懒地晒着太阳,山君则站在它身旁,警惕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微弱、却绝不属于山林自然之声的嗡鸣,从极高的天际传来。
那声音非常轻,混杂在风声和远处河流的奔涌声中,几乎难以察觉。但山君的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样。它猛地抬起头,琥珀色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——在高空,有一个小小的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点,正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和轨迹,无声地滑过蔚蓝的天幕。
不是飞鸟。鸟类的飞行姿态不会如此僵硬、规律。 也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昆虫。 那是什么?
一种本能的警惕瞬间席卷而来。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带着警告意味的咕噜,身体微微绷紧,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移动的黑点。
雪影也被他的反应惊动,立刻站了起来,循着它的视线望去。当她看到那个高空中的异物时,全身的毛发微微炸起,喉咙里溢出不安的低鸣。它从未见过这种东西,但那非自然的形态和声音,让它感到了源自血脉深处的排斥与恐惧。
那黑点似乎在它们的领地上空盘旋,速度不快,但覆盖的范围很广。
山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仔细分析。那东西没有散发出任何它熟悉的气味——没有“疤面”那样的血腥与恶意,也没有救助站里那些人类的复杂气味。它就像一块纯粹的、冰冷的金属,悬浮在天上,带着一种漠然的、观察般的姿态。
观察?
这个词如同电光火石般在它脑中闪过。
它想起了脖颈上的项圈。那个也是人类用来“观察”他的工具。难道,这个天上的黑点,也是同类?一种……会飞的“眼睛”?
这个认知让它感到一种极其怪异的不适。被地面的人类观察是一回事,被一个悬浮在头顶、来去自如的“眼睛”注视,则是另一回事。这让它感觉自己领地的天空,似乎也不再是完全属于他的私域。
那无人机似乎注意到了下方两只老虎的警觉。它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,镜头似乎正对着它们所在的山脊。
山君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。它没有咆哮,没有试图躲避。它只是站在原地,昂着头,以一种平静而威严的姿态,与那只“天眼”对视。仿佛在宣告:我看到了你,我知道你在那里。这片土地,我才是主宰。
雪影紧挨着他,虽然依旧不安,但看到山君的镇定,它也努力压制住逃离的冲动,只是喉咙里的低鸣始终未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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