检查的风波像一场倒春寒,让连队本就肃杀的气氛又硬生生冻上了几分。人人噤若寒蝉,私下里交换的眼神都带着警惕。地窖小组彻底转入“蛰伏”,连最轻微的异常接触都断绝了。肖向东每日只是埋头干活,棉袄裹得更紧,沉默得像田埂边一块被冻硬的土坷垃。
然而,北大荒的冬天,总有比政治寒流更迫在眉睫的麻烦。
就在搜查过去一周后,一场突如其来、势头却异常凶猛的寒潮席卷而过,气温骤降。连队东头那条承担着开春后大片麦田灌溉的主干渠,入冬前关闭的铸铁闸门出了致命问题——负责启闭的巨型手轮螺杆,在最后一道寒流中彻底锈死,纹丝不动。
这意味着,如果不在土地彻底冻成铁板前修好它,并让闸门留出泄水缝隙(防止冰胀撑裂渠体),明年春天整个东大田的灌溉都将成为泡影。连长急得嘴角起了一溜煤泡,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。
维修队被紧急拉了上去。王海柱抡起加长的铁管套在螺杆上,喊上两个壮劳力一起发力,脸膛憋成紫红色,脖子上青筋暴起,那巨大的T型螺杆手柄却像焊死在了阀体上,连一丝微颤都没有。老谢头提着工具箱赶来,围着锈迹斑斑的阀体转了几圈,用锤子在不同位置敲击,听音辨位,又试着浇了些珍贵的煤油浸润,等了半晌再试,依旧无用。他蹲下身,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锈层剥落的碎屑,又摸了摸冰凉的铸铁阀体,最终缓缓摇头,吐出两个字:“咬死了。”
这是老师傅的判决。意味着常规方法——浸润、敲震、加力——已经无效。要么用气割或大锤暴力破坏阀体(这闸门是稀缺物资,破坏不起),要么……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废掉。
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渠边。寒风刮过空旷的田野,卷起雪沫,抽打在人们紧绷的脸上。连长看着那锈死的巨兽,眼神里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无力感。
就在一片死寂中,一个声音响了起来,不高,甚至有些沙哑,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:
“连长,能不能……让我看看?”
众人循声望去,是肖向东。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渠边,站在人群外围,棉袄领子竖着,脸颊凹陷,但眼神却很专注,定定地看着那锈死的闸门。
赵大刚立刻嗤笑出声:“你看?你能看出个花来?老谢师傅都没辙!”
连长也有些烦躁,挥挥手:“肖向东,别添乱,这不是你们小打小闹修个拖拉机。”
肖向东没退,反而往前走了两步:“连长,谢师傅,我不是瞎看。我是想,这螺杆锈死,是因为螺纹副之间锈层太厚,加上热胀冷缩,完全卡死。硬来不行,得想办法让它们‘松’开。”
老谢头抬起耷拉的眼皮,看了他一眼:“煤油泡了,敲了,没用。锈得太死,劲儿都吃在螺纹牙上,加再大的力也白搭,要么扳手断,要么螺杆拧断。”
“所以不能直接加力。”肖向东语速加快,思路在寒冷空气中似乎异常清晰,“得先改变‘卡死’的条件。第一,螺纹副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锈层填死了间隙,没有活动余地。第二,天太冷,金属都‘脆’了,硬来容易崩。”
他走到闸门前,不顾冰冷,伸手摸了摸阀体,又指了指螺杆根部与阀体连接处:“锈蚀最严重、受力最复杂的在这里。我们能不能……先让这一小块地方‘热’起来,胀大一点点? 同时,配合高频震动,震松锈层结合?最后,再用工具,不是硬扳,而是用最省力、最均匀的方式,慢慢把那股‘死劲儿’化开?”
老谢头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极亮的光。他没说话,只是紧紧盯着肖向东。
连长将信将疑:“热?咋热?用火烤?那不会烤坏吗?”
“不用明火直接烧螺杆。”肖向东比划着,“用柴火,烘烤阀体这一片区域,离螺杆根部近,但火焰不直接接触螺纹。目标是让阀体局部受热膨胀,也许就能在锈死的螺纹副里制造出极其微小的‘应力不均’或者‘微间隙’。烘烤的同时,用锤子,包上软布,敲击阀体不同位置,尤其是螺杆根部周围,用震动传递能量,震碎锈层间的化学结合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王海柱:“海柱哥,还得麻烦你,去找几根最结实的木杠子,要长,要硬。再找些粗麻绳。”
“要那干啥?”王海柱问。
“做省力杠杆组。”肖向东解释道,“等加热震动差不多了,我们把加长铁管套在螺杆手柄上,然后在铁管末端,用木杠和麻绳,做成一个可以多人同时均匀发力的、类似‘绞盘’的杠杆系统。这样,我们施加的力是缓慢、均匀、持续的‘扭力’,而不是瞬间的‘冲击力’,不容易断,也更容易克服静摩擦。”
一番话,条理清晰,每一步都有其道理,虽然听起来有些“古怪”,却并非天方夜谭。至少,比干瞪眼或暴力破坏听起来有门路。
连长看向老谢头。老谢头沉默了几秒钟,缓缓点了下头:“死马当活马医。试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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