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新征程:1978年春,清华园
一九七八年三月底,北京,清华园。
春寒料峭,但园子里已有几分活气。枝头的芽苞鼓胀着,挣扎着要吐出嫩绿。自行车流如织,清脆的铃声与年轻的笑语交织。主路两旁的墙上,新旧标语交错,“团结起来,振兴中华”、“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”的鲜红大字,覆盖在更早时代褪色的口号上,像一层层历史的年轮。
肖向东站在那扇熟悉的、庄严的校门前,仰头望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“清华园”匾额。这一次,他是以78级新生的身份,而非2025年的校友或访客。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,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万分,倒有一种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宿营地的平静与踏实。只是这营地,比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古朴、素净,却也涌动着更原始、更蓬勃的生机。
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蓝色学生装(是母亲拆改了一件旧衣赶制的),外面罩着那件从北大荒带来的、肘部磨得发白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袄,背着那个打了补丁却结实的帆布行李袋。袋子里,除了简单的衣物和日用品,最沉的是那套《丛书》、李父的笔记、以及他自己的几本心得——这些是他的“火种”,也是他从那个寒冬带来的“压舱石”。
走进校园,时光的错位感更加强烈。古朴的大礼堂、庄严的工字厅、爬满藤蔓的图书馆老馆,与他记忆中更现代、更宏大的清华园部分重叠,却又处处细节不同。没有那么多玻璃幕墙,没有穿梭的电瓶车,建筑色调更灰暗,道路更质朴,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“行胜于言”的实干气息,以及此刻充盈在空气中的、如饥似渴的求知欲,却是一脉相承,甚至更为浓烈。
报到处人头攒动,各种口音混杂,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兴奋、忐忑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。肖向东很快办好了手续,拿到了自己的宿舍条和课程表——工程力学系。这个选择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。力学是工程技术的基础,也是他未来航天梦的基石。更重要的是,这个专业足够“硬核”,能最大程度发挥他已有的知识储备,同时为他接触更广泛的工程领域提供接口。
他的宿舍在照澜院附近一栋陈旧但结实的红砖楼里。四人间,上下铺。他到得不算早,另外三位室友已经到了两个。一个是山东口音的憨厚小伙,叫张建军,来自农村,对什么都新奇;另一个是上海来的戴眼镜青年,叫徐文彬,说话细声细气,正在小心地整理着一套崭新的绘图仪器。简单的寒暄后,大家便各自安顿,话题很快转到彼此的专业上。
“我报到时看到名单了,”徐文彬推了推眼镜,带着点羡慕说,“工程力学系今年分数最高,你们以后都是搞尖端科技的料子。”
肖向东笑了笑,没多说什么。正整理床铺,门口光线一暗,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:
“307,是这儿吧?肖向东同志?”
肖向东猛地回头,只见李卫国提着行李,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,脸上是长途颠簸后的疲惫,但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(不知从哪弄来的),身姿笔挺。
“卫国!”肖向东惊喜地站起身。虽然早知道李卫国也考上了清华,但能在同一栋宿舍楼相遇(尽管不同系不同宿舍),仍是莫大的安慰。
“我精密仪器系,就在你们楼上,408。”李卫国走进来,放下行李,用力握了握肖向东的手,又对两位新室友点头致意。“刚到?我还怕赶不上报到。”
“刚到不久。陈思北呢?有消息吗?”肖向东问。陈思北考取了上海交大的船舶工程专业。
“他前天来信了,已经到了上海,说一切都好,黄浦江的风比北大荒的暖和。”李卫国语气轻松,随即压低声音,“吴建国和周继学也来信了,都已顺利入学。老谢头托人捎话,说连队一切都好,王海柱现在是机务班骨干了。”
短短几句话,像几条坚韧的丝线,将北大荒的风雪与此刻清华园的春光连接起来。肖向东心头一暖,点了点头。
李卫国没多停留,匆匆上楼安置去了。肖向东知道,在这所顶尖学府,他们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。但知道有这样一位并肩作战过的战友近在咫尺,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。
大学生活以极高的效率展开。开学典礼上,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在台上激动地勉励新生“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”,台下掌声雷动,许多学子热泪盈眶。肖向东坐在人群中,感受着这真切的历史时刻,内心澎湃。他知道,这句口号在这个年代,承载着多么沉重的民族期许和个人命运的重量。
课程很快步入正轨。工程力学系的课程设置基础而扎实:高等数学、理论力学、材料力学、结构力学、流体力学……教材多是新编或重印的,油墨味很浓。教授们大多是劫后余生的学界泰斗,重新执起教鞭,无不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时光,讲课格外投入,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。许多概念对肖向东而言是“复习”,但他强迫自己以初学者的心态,跟随老师的思路,同时敏锐地观察着教材和讲述中与后世认知的细微差异,以及这个时代特有的理论侧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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