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4月,深圳蛇口工业区第六栋厂房三楼,李卫国站在刚刚清空的车间里,脚下是水泥地上积了多年的灰,头顶是裸露的钢架和电线。窗外是南海的海风,带着咸腥和机油的味道——那是隔壁港资玩具厂注塑机排气的味道。
“李厂长,线路检查完了。”一个皮肤黝黑的本地电工走过来,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说,“三相电都通,但总闸有点老,建议换新的。”
“换。”李卫国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外汇券,“要最好的,日本或者德国的。”
电工眼睛亮了。在1986年的深圳,能用外汇券结账的,都是“有来头”的。
厂房是昨天签的租赁合同,三年期,月租金八千港币。这价钱在蛇口不算最贵,但也不便宜——八十平方米的车间,外加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办公室。房东是香港人,签合同时一直用狐疑的眼神打量李卫国:“李先生,你确定要做电子厂?这里之前做过三家,都倒闭了。”
“我确定。”李卫国回答得很简单。
厂名已经注册好了:“华深电子来料加工厂”。经营范围:收音机、电子表、计算器的装配与测试。性质:集体所有制(挂靠蛇口街道),实际上是他个人承包。
这是他和肖向东仔细商量后的选择。直接注册私营企业风险太大,挂靠集体企业,交管理费,换取合法身份——这是1986年深圳常见的“红帽子”模式。
电工换闸时,李卫国走到窗边。从这里能看到整个蛇口工业区:成片的简易厂房,忙碌的集装箱码头,更远处是香港元朗的青山。四年了,从1978年第一次来深圳调研,到1982年正式调来蛇口指挥部工作,再到今天自己办厂,他见证了这个边陲小镇变成“特区”的每一步。
但他想要的不是见证,是参与。
“李厂长,有人找。”楼下看门的大爷喊道。
来的是一男一女。男的三十多岁,穿着皱巴巴的西装,拎着公文包;女的年轻些,戴着眼镜,手里拿着笔记本。
“李厂长你好,我是《蛇口通讯》的记者小王,这位是新华社广东分社的孙记者。”男的递上名片,“听说你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,放弃北京的工作来深圳办厂,我们想做个采访。”
李卫国接过名片,心里快速权衡。宣传有好有坏——好的是可以提高知名度,吸引客户和工人;坏的是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,特别是北京那边。
“孙记者?”他看着那位女记者,“我们是不是见过?”
孙记者笑了:“1979年,在北京饭店,高校思想工作座谈会。我采访过肖向东。”
李卫国想起来了。那是肖向东被围攻的会议,这位孙记者当时问了几个很犀利的问题,但事后写了一篇相对客观的报道。
“我想起来了。请坐,条件简陋,见谅。”
车间里没椅子,三人就坐在装原料的纸箱上。小王记者开门见山:“李厂长,你为什么选择来深圳办厂?很多人都想调回北京上海,你却反向流动。”
李卫国点了支烟——这是他在深圳养成的习惯:“原因很简单:这里有市场,有机会。我在蛇口指挥部工作四年,看到太多港商把订单拿到这里加工,成本只有香港的三分之一。但大部分工厂只是简单组装,利润很薄。如果我们能做点技术含量高的,利润空间就大了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电子表的液晶模块测试,现在都是送到香港测,一来一回三天。如果我们能在蛇口做,当天出结果。”李卫国说,“再比如收音机的频响调试,现在靠老师傅耳朵听,误差大。如果用仪器测,质量更稳定。”
孙记者一直在记录,这时抬头问:“技术从哪里来?设备从哪里来?”
“技术我们自己有。”李卫国没有透露肖向东的参与,“我在清华学的是精密仪器,这些年也一直没丢下。设备……部分进口,部分国产改装。”
“资金呢?”小王记者问得直接,“办厂要钱,很多钱。”
李卫国顿了顿。这是关键问题,不能全说真话,也不能说假话。
“一部分是自己的积蓄,一部分是朋友的投资。”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回答,“改革开放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也允许多种形式的合作。”
采访持续了一个小时。临走时,孙记者单独留下,递给李卫国一个信封:“这是肖向东托我带给你的。”
信封里没有信,只有一张工商银行的存折复印件,存款人姓名被遮住了,但余额清晰可见:人民币十五万元。存折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:“厂房、设备、原料,够了。不够再说。”
李卫国心头一热。十五万——这在1986年是一笔巨款,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一百年的工资。肖向东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?北斗科技虽然有些收入,但大部分都投入研发了,而且肖向东自己还在被调查……
他烧掉存折复印件,但记住了那个账号。下午就去银行办了转账手续——用肖向东提供的密码,把钱转到华深电子的账户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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