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12月,北京的冬天格外寒冷。肖向东裹着军大衣从清华出版社走出来时,传达室的老赵叫住了他:“肖老师,有您的挂号信——国务院来的!”
“国务院”三个字像有魔力,让出版社门口几个等班车的编辑都转过头来。肖向东接过那个牛皮纸大信封,手感很厚,右下角印着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”的红色字样。邮戳是昨天,寄件人地址是西城区三里河。
他没有立即拆开,而是把信封塞进大衣内袋,蹬上自行车朝清华园方向骑去。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,但他的心在发烫。三天前,周教授在电话里含糊地提过一句:“有个机会,可能让你参与更高层面的研究。”他当时没多问,因为知道有些事,成不成都不该提前庆祝。
回到筒子楼宿舍,锁上门,肖向东才小心地拆开信封。里面是三样东西:一份红头文件,一个蓝色封皮的聘书,还有几份内部研究报告。
红头文件的标题是《关于增补特约研究员的通知》,正文很短:“经研究决定,增补肖向东同志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,聘期两年(1987年1月至1988年12月)。”落款处盖着中心的公章,日期是1986年12月3日。
蓝色聘书的制作很朴素,硬纸板封面,烫金的国徽图案,内页是手写的姓名和聘期,签名的是中心主任——一个在经济学界如雷贯耳的名字。
那几份研究报告才是真正的“干货”:《1987年经济形势分析与预测》《价格改革的风险评估》《对外开放新阶段的战略选择》。每份封面都印着“内部资料·注意保管”,有的页码边角还有铅笔写的批注——“此数据需核实”“这个观点可讨论”。
肖向东坐在床沿上,把这三样东西摆在面前,看了很久。十年了,从1976年那个懵懂的穿越者,到此刻收到国务院智库的聘书,这条路走得跌跌撞撞。他想起北大荒的地窖,想起近春园的密谈,想起深圳的荒滩,想起一次又一次的调查和打压。
现在,一纸红头文件,好像给这一切做了一个注脚。
但注脚不是句号。他知道,特约研究员不是官职,没有行政级别,甚至没有固定工资——聘书附页的说明写得很清楚:“特约研究员系兼职咨询性质,主要参与课题研究和政策研讨,交通食宿按规定报销,另付咨询费每次50元。”
50元。在1986年,这是一笔体面的报酬,但远谈不上丰厚。这份聘书的价值不在钱,在“资格”——有了这个身份,他可以合法地接触更高层级的内部信息,参与更核心的政策讨论,发出更直接的声音。
电话响了。是周教授。
“收到了?”
“收到了。周老师,谢谢您。”
“不用谢我。”周教授的声音很平静,“是吴敬琏老师推荐的,说你在论坛上的发言‘既有理论深度又有实践基础’。我只是写了封推荐信。”
“但郑卫国那边……”
“郑卫国同志有不同意见,但中心是学术机构,不是行政部门。”周教授说得很含蓄,“学术机构看重的是研究能力。你那些创汇数据、技术报告、改革建议,比什么都有说服力。”
挂掉电话,肖向东开始整理思路。特约研究员每年要完成至少一个研究课题,还要参加若干次研讨会。他该选什么课题?技术引进中的消化吸收?科技体制改革?还是继续深化股份制研究?
正想着,有人敲门。是方文敏,手里拎着饭盒。
“听说你收到好东西了?”她一进门就问。
肖向东把聘书递过去。方文敏看了足足三分钟,眼圈红了。
“十年了。”她声音有点哽咽,“终于……终于有地方认可你了。”
“不只是认可我。”肖向东说,“是认可我们这条路。虽然曲折,但方向是对的。”
方文敏擦擦眼睛,打开饭盒:“先吃饭。对了,中心第一次研讨会是什么时候?”
“下周一就有,工作被提前了。主题是‘1987年经济工作重点’。”
“那你准备讲什么?”
肖向东扒了口饭,边嚼边说:“我准备讲技术引进的‘消化吸收率’问题。现在各地都在引进设备,但重引进轻消化,很多设备用坏了都没人会修,更别说仿制改良了。”
“数据呢?”
“有。北斗科技这些年接触过十七家引进国外设备的企业,我做了统计分析。”肖向东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,“完全消化吸收的只有三家,部分消化的六家,完全依赖外方的八家。最典型的是石家庄那家纺织厂,引进的德国整经机,换个传感器都要等德国工程师来,停机一天损失八千块。”
“这个案例好。”方文敏边听边记,“但你要注意措辞。不能说‘盲目引进’,要说‘如何提高引进效益’。”
“明白。”
接下来几天,肖向东埋头准备材料。他调阅了中心资料室能提供的所有相关报告,又通过孙晓芸的关系,拿到了海关总署的部分进口设备统计数据。一个清晰的图景浮现出来:1980-1986年,全国技术引进项目花费外汇超过120亿美元,但形成自主创新能力的不足20%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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