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7年5月的一个深夜,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外的一间简子楼里,陈思北在书桌前拧亮台灯。桌上摊开的不是学生作业,而是一份辞职报告——他决定离开工作了五年的上海船舶研究所,正式下海创业。
钢笔悬在签名处,窗外的汽笛声将他拉回九年前。1978年,他和肖向东、李卫国一同考上大学,他进了上海交大船舶工程系。四年苦读,1982年毕业分到研究所,参与了好几艘出口船舶的设计。在体制内,他已是受人尊敬的工程师,按部就班走下去,评高工、分房子、安稳退休——这是多少人羡慕的路。
但他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桌角放着肖向东刚寄来的信,附着一张《深圳特区报》的剪报:“国产汉卡打破国外垄断”。边缘批注:“思北,这是我们的第一步。下一步在哪里?”
下一步。陈思北放下笔,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笔记本。翻开,里面不是船舶图纸,而是密密麻麻的通信原理图、电路设计、算法推演——这是过去三年他所有的业余时间成果。从1984年第一次接触日本传真机,到1985年拆解香港传呼机,到1986年开始研究数字程控交换技术,他在这条“不务正业”的路上越走越远。
他走到窗前。五月的上海潮湿闷热,而他心里有一团更热的火:中国通信的落后刺痛了他。所里与国外船厂联系,发个传真要经香港转,等半天;打国际长途要去邮电局排队,一分钟几十块钱。而在资料里,美国已经普及程控电话,日本在研发移动通信。
差距太大了。而最让他焦虑的是,国家正准备花巨资从日本引进程控交换机——又是“市场换技术”的老路。但船舶行业的经验告诉他:只引进不消化,永远受制于人。
凌晨一点,他拿起电话。
“喂?”肖向东的声音带着睡意。
“向东,我要辞职。”
长久的沉默后:“想好了?”
“想好了。”陈思北的声音很稳,“我在研究所五年,参与了四条船的设计,每条船的核心设备都是进口——德国主机、日本导航、美国通讯。我们只做船壳。现在通信行业又要走这条路,我不甘心。”
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数字程控交换机。”陈思北说出这个在脑海里盘桓了两年的词,“这是通信网的心脏。日本NEC、美国AT&T的机器卖给我们是天价,而且核心软件不开放,出了问题要等外国工程师。”
“所里能同意你走吗?”
“正在办停薪留职。”陈思北说,“所长是我导师,他理解我。但只给我一年时间——成了,我正式辞职;不成,回来继续画船图。”
肖东路在电话那头点了支烟:“资金呢?”
“汉卡成功了,北斗科技账上有钱。”陈思北算过账,“先期投入五十万,我出二十万积蓄,北斗出三十万。场地用李卫国工厂的闲置仓库,人员我有人选——”
他报出三个名字:第一个是他在交大读书时的师兄,现在邮电部设计院,对七号信令有研究;第二个是上海无线电研究所的工程师,懂硬件设计;第三个是深圳大学的年轻讲师,擅长软件编程。
“都是体制内的人,敢出来吗?”肖向东问。
“敢。”陈思北很肯定,“我联系过了,都憋着一股劲。现在政策允许停薪留职,特区对科技企业有扶持,这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电话里传来肖向东踱步的声音。陈思北知道他在权衡——作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特约研究员,肖向东现在每句话都可能影响政策走向。支持陈思北创业,意味着要在体制内为这种“叛逆”争取空间。
“技术路线呢?”肖向东终于问。
“从用户交换机做起。”陈思北早有规划,“先做200门的小容量机器,瞄准企业、宾馆、机关单位。这类市场日本机器太贵,国产纵横制太落后,我们有空间。技术上采用模块化设计,硬件用Z80处理器加定制芯片,软件自己写。”
“有把握吗?”
“七成。”陈思北很务实,“硬件设计我有基础,汉卡研发积累了经验;软件是最大挑战,但志远可以帮忙;系统集成需要时间调试。关键是一年时间,五十万资金,一个顶得住压力的团队。”
肖向东沉默了很久。陈思北能想象他在北京的办公室里,烟雾缭绕中思考着各种可能:政策风险、资金风险、技术风险,还有郑卫国那些人会如何借题发挥。
“思北,”肖向东的声音突然很轻,“你还记得1979年春天,我们在北大荒地窖刻名字吗?”
“记得。你刻了‘知识改变命运’。”
“那时候我们只知道要改变自己的命运。”肖向东说,“现在你想改变的,是一个产业的命运。这条路,比我们想象得都难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可能会输得很惨。”
“但我更怕不去试。”陈思北说,“向东,我今年三十一岁了。在研究所再干十年,可能当上室主任,分套大点的房子,孩子上好学校。但我会一直想着:如果当年我去做了程控交换机会怎样?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