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角的架子是老松木做的,被常年的香气熏得发红,上面摆着十几个陶罐,罐口用棉纸封着,棉纸上压着小块青石,纸上用毛笔写着标签:“檀香”“沉香”“降真香”“龙脑”……字迹已经泛黄,却还能看出笔锋。林伯说,制香的第一步是“选料”,这得跟着时节走,差一天都不行:“春天采薄荷、艾草,得趁它们刚冒芽,茎秆里的汁水足,香气才够冲;采的时候得带露,露水能锁住香气,太阳一出来,香气就跟着水汽跑了。夏天收荷花、荷叶,要在清晨露水干了之后,不然容易烂——荷叶得选刚展开的‘卷边荷’,边缘还带着点卷,香气最清;荷花要摘半开的,全开的香气太散,没开的又太涩。秋天最忙,桂花、菊花、柏叶都得这时收:桂花要‘金桂’,花瓣厚,香气沉;菊花得是‘杭白菊’,晒干后带着点蜜香;柏叶要采当年生的新枝,老枝的香气发苦。冬天就备些松柏的枝干,劈成小块阴干,不能晒,晒过的松脂味太冲,阴干的才带着温润的木香,能烧一整个冬天。”
说着,他从柜子最底层取出一个陶瓮,瓮口用红布扎着,解开时“噗”地冒出一股白汽,混着浓郁的甜香——原来是去年收的玫瑰花瓣,用白糖腌着,已经发酵成了膏状,颜色像融化的琥珀,表面浮着一层清亮的油光。“做合香得有‘君臣佐使’,”林伯用竹刀挖了一小块玫瑰膏,放在铜研钵里,竹刀上还沾着膏体,他用指腹轻轻一抹,指尖立刻染上甜香,“就像熬中药,主香是君,辅香是臣,调和的是佐使。比如这玫瑰香,性子太烈,得加些檀香当臣,压一压甜腻;檀香沉,再放少许薄荷当佐,添点清冽;最后用蜂蜜收膏,蜂蜜性温,能把各种香气黏在一起,就是使了。”
他往研钵里加了些磨成粉的檀香,那粉末细得像烟尘,是用最细的铜筛筛过的;又从一个小竹罐里捏了一小撮薄荷碎,叶片上的绒毛还清晰可见。拿起牛角研杵,杵头被磨得发亮,在陶钵里慢慢研磨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细雨落在青石板上。玫瑰膏的甜、檀香的沉、薄荷的凉,渐渐融在一起,变成一股温润又清爽的香气,初闻是玫瑰的甜,再闻是檀香的稳,最后舌尖能尝到一丝薄荷的凉,层次分明得像一幅画。“研料得有耐心,”林伯说,手腕转动的速度始终均匀,“粗了烧起来会呛,细了又容易结块。得磨到用手指捻起来没有颗粒感,像面粉一样才好——你看,”他用指尖沾了点香粉,轻轻一吹,粉未立刻飘散,“这样才算成。”
磨好的香粉倒进铜筛里,筛子架在一个青瓷碗上,林伯用手掌轻轻拍打筛边,细粉簌簌落下,像一场香雪,剩下的粗渣还得倒回研钵重新磨,“一遍不行就两遍,两遍不行就三遍,香里容不得半点糙。”接着,他从灶房端来一个黑陶碗,里面盛着些琥珀色的胶汁,是用楠木皮熬的,“这胶得熬三天,先用冷水泡一夜,再用文火慢慢煮,煮到木皮化在水里,滤去渣子,剩下的汁收浓,能拉出丝才算成。”他往胶汁里加了点温水调开,用竹筷挑起,胶丝能拉到半尺长,才慢慢倒进香粉里,顺时针搅拌。“和香泥就像和面,”林伯手腕转动着,竹筷在粉团里穿梭,留下螺旋状的纹路,“胶多了硬,烧起来结块,烟还大;胶少了散,不成型,香灰会掉一地。得调到捏起来能成团,松开手又能轻轻散开,像捏着一团云才刚好。”
和好的香泥被放进一个梨木香模里,模子上刻着缠枝莲的花纹,纹路深得能卡住指甲。林伯用手掌压实,掌心的温度透过香泥传进木模,他说这样能让香气更匀,“草木也通人情,你对它温,它就对你香。”再轻轻一敲,一根圆柱形的线香就脱了模,表面还印着清晰的花纹,莲瓣的边缘带着细微的起伏,像真的刚从水里捞出来。他把线香摆在竹帘上,放在通风的屋檐下阴干,竹帘底下垫着一层宣纸,能吸去多余的潮气。“这步最忌暴晒,一晒就裂,香气也跑了。得让它慢慢干,像人喘气一样,一点点把水汽吐出来,”林伯指着香身,“你看这香的颜色,刚做出来是深绿,慢慢变成青灰,最后成了浅黄,就说明干透了——这得七天,一天都不能少。”
院子角落堆着些奇异的木块,有的漆黑如墨,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细孔;有的带着螺旋状的纹路,颜色是深褐中透着暗红。林伯说那是沉香木,是他年轻时在云南边境收的,用粗麻绳捆着,绳结上还沾着当年的红泥。“沉香不是木头香,是树受了伤,结的疤,”他拿起一块黢黑的木块,用指甲刮了点粉末,凑到我鼻尖,“你闻,这香里带着点苦,还有点奶香,能安神。以前大户人家夜里读书,就点这个,不呛人,还醒神——你知道吗?好的沉香,烧起来烟是直的,像一根线,散在空气里都不歪。”
说到制香的历史,林伯从瓦房角落的书架上翻出一本线装书,蓝布封面上写着“香谱”二字,纸页已经泛黄发脆,边缘卷成了波浪形,上面用毛笔写着小楷,还有几幅手绘的香具图。“早在商周时期,人们就用香了,不过那时主要是祭祀,烧的是香草,像艾、芷、兰这些,《诗经》里说‘采艾采兰’,就是用来制香的,”他指着书上的插画,画着古人手持香草的模样,“到了汉代,丝绸之路通了,西域的香料像乳香、没药传进来,合香的法子就多了。马王堆汉墓里出过一个香枕,里面塞着花椒、佩兰,就是那会儿的法子——用香不光是闻着舒服,还能驱虫辟邪。”
他又翻到一页,上面画着一个铜制的香篆炉,炉身上刻着缠枝纹,旁边写着“梅花篆”三个字。“宋代文人最爱‘打香篆’,把香粉填进篆模里,烧成各种图案,既能计时,又能静心。你看这‘梅花篆’,五个花瓣,烧完一圈正好一炷香的功夫,读书、下棋时用,再合适不过。苏东坡就爱制香,他写过‘四句烧香偈子,随风遍满东南’,说的就是自己配的香。”林伯指着书页边缘的小字,“这是我师父写的注,说宋代的香‘清而不浮,沉而不浊’,讲究的是‘和’——香气太冲不行,太淡也不行,得像君子相交,不远不近,恰到好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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