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边说边拆,手指在藤条间穿梭,快得像蝴蝶穿花。“编筐和编椅不一样,”他抽出根松动的藤条,“筐要承重量,所以纬线得用双股藤芯,经线用单股藤皮,这样又结实又透气。你看这筐帮的‘人字形’,”他指着筐壁的花纹,“每交叉一次,都得把藤条往紧里勒,勒到手指发酸才够劲,机器编的就勒不出这力道。”
大嫂叹着气说:“现在超市里卖的塑料筐才五块钱,我家那口子说,哪用得着花功夫修这藤筐?可我总觉得,塑料筐装鸡蛋,磕一下就碎,这藤筐软乎乎的,鸡蛋在里面滚来滚去都没事。”
“塑料筐是便宜,”王师傅往藤条上抹着桐油,油刷在藤条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,“可太阳一晒就发脆,用半年就得扔。我爹编的那只藤筐,我家用来装红薯,用了二十多年,除了藤条颜色深了点,一点没松。”他指着墙角那只发黑的藤筐,“你看那筐底的‘放射纹’,从中心往外编了十二根经线,正好对应十二个月,老辈人说这样‘日子能过得周正’。”
等大嫂走了,王师傅从棚角拖出个沉甸甸的木箱,打开一看,里面码着捆捆用红绳系好的藤条,每捆上都挂着小布条,写着“山藤”“水藤”“白藤”。“这水藤是从溪谷里采的,”他解开一捆,藤条表面带着层细密的绒毛,“长在水边的藤条,表皮光滑,编出来的椅面不硌人;山藤长在石缝里,表皮糙,但芯子硬,做椅腿最合适。”
他拿起根水藤,用削刀轻轻刮着表皮,削下来的藤皮卷曲着,像卷起来的海带。“刮皮得顺着藤条的生长方向,”王师傅的刀刃几乎贴着手指,“逆着刮会伤着里面的纤维,就像人被扯了头发,看着没事,其实根已经伤了。我年轻时学刮皮,手上留了七道疤,现在闭着眼都知道刀刃该往哪走。”
“编藤器的花纹,是不是也有讲究?”我想起那藤榻上的仙鹤,羽毛的纹路细得像发丝。
“讲究能写本书,”王师傅从木箱底下翻出本泛黄的线装书,纸页边缘都脆了,上面用毛笔描着各种花纹的编法,“你看这‘龟背纹’,”他指着其中一页,“得先编出八个等边三角形,再往每个三角形里填小菱形,一共要三百二十四个交叉点,错一个点,整个纹就走形了。”他又翻到另一页,上面画着个藤篮,“这‘鱼篓纹’最实用,下宽上窄,编的时候纬线要一根比一根短,像鱼鳃似的,装鱼不容易跳出来。”
做藤器的难处,王师傅比谁都清楚。棚子角落堆着几捆发黑的藤条,上面落着层灰。“现在采藤受限制,”他拿起根发黑的藤条,轻轻一折就断了,“这是前年进的,看着粗,其实是被药水泡过的,看着新鲜,骨子里已经朽了。真的好藤,得等雨后初晴去采,那时候藤条吸足了水汽,又没被太阳晒得发脆,采回来能存五年。”
更让他犯愁的是工具。“这挑锥的铁得用老铁匠打的,”他摩挲着挑锥的木柄,“现在的铁太软,挑不了几下就弯了。上次托人去县里找铁匠,人家说‘打这玩意儿挣不了仨瓜俩枣,不如打菜刀’。”
日头偏西时,王师傅开始收拾藤条,他把没编完的半成品用塑料布盖好,上面压块石头——说是“防止夜里返潮,藤条会发霉”。他往那把大藤榻的缝隙里塞了些干艾草,“艾草能驱虫,还带着点香味,夏天躺在上面,蚊子都不近身”。
“您这手艺,就没想着录下来?万一……”我没敢说下去。
王师傅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落满了阳光的碎金:“我教过隔壁村的二柱子,他学了一年,能编个像样的藤筐了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藤盒,打开里面是枚用藤条编的小仙鹤,只有拇指大,翅膀能活动,“这是他编的,比我年轻时编的强多了。藤条这东西,只要还有人肯编,就死不了。”
离开时,夕阳把草棚的影子拉得老长,王师傅正蹲在蔷薇丛边,往土里埋着什么。“这是今年的藤籽,”他拍了拍手上的土,“埋在这儿,明年说不定能长出新藤来。”风穿过草棚,带着藤条的清香和桐油的味道,那些挂在铜钩上的藤器轻轻摇晃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,像无数根藤条在悄悄说着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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