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笼屉的老周
巷尾的老槐树得两人才抱得过来,树身爬满了青苔,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,像只苍老的手。树下用青石板铺了块方地,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,老周的修笼屉摊子就支在这儿——两条长凳架着块厚木板,板上堆着高矮不一的笼屉,竹篾泛黄的是用了十来年的老物件,竹青还泛着水润的是刚编了一半的半成品。木板边缘嵌着个铁盒,里面装着篾刀、凿子、木胶,还有几卷不同粗细的麻绳,盒角沾着干涸的桐油,黑亮亮的像块琥珀。
老周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,领口磨出了毛边,后背还有块菱形的补丁,是用他老伴儿年轻时的花衬衫改的,洗得褪了色,倒成了褂子上最亮眼的点缀。他手里的篾刀用了五年,木柄被摩挲得油光锃亮,刀刃亮得能照见人影——那是他每天收摊后用磨刀石蹭上半个钟头磨出来的锋刃,石桌上的三道深痕,就是这五年磨出来的印记。
我蹲在摊子前看他修笼屉时,他正捏着根竹篾打量。那竹篾是头年冬天从后山砍的毛竹劈的,削得薄如纸片,泛着淡淡的竹青,他用拇指指甲盖刮了刮篾条边缘,又对着太阳照了照,嘟囔着:“这篾够韧,编笼屉底正好。”见我盯着他手里的活儿,他抬头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:“你看这竹篾,得选三年生的毛竹,太早太嫩,太老又脆,就跟人似的,三十来岁最顶用。”
正说着,张大妈端着个笼屉来了,笼屉底的篾席破了个洞,边缘还耷拉着几根断篾。“老周,你给瞅瞅,这笼屉还能修不?昨儿蒸馒头,底下漏了俩,掉锅里成浆糊了。”张大妈把笼屉往木板上一放,竹篾碰撞着发出“哗啦”一声响。
老周接过笼屉,先把它倒扣过来,手掌在木框上拍了拍,“咚咚”的闷响里带着点空声。“榫头松了,”他指着木框的接缝处,那里能塞进个指甲盖,“得拆下来重新凿榫眼。”又翻过来对着光,那破洞漏下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,像块晃眼的补丁,“这篾席也得换,你看这断篾,都糟了,一捏就成粉。”
张大妈急了:“那得多久啊?我明儿还想蒸包子呢。”
“赶赶工,今儿傍晚来取。”老周说着就动起了手,先用凿子沿着榫缝敲,木渣簌簌往下掉,落在他脚边的竹筐里,那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碎木,混着断篾和干胶块。他凿得极慢,眼睛离木框只有半尺远,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也顾不上推,嘴里还念叨:“慢工出细活,这榫头得凿成‘燕尾’,才能咬得牢,不然用俩月又松。”
我瞅着他手里的凿子,木柄上全是细小的坑,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,忍不住问:“周师傅,您这凿子咋这么多坑?”
老周头也没抬,凿子在手里转了个圈,露出刃口的小豁:“前儿修个铁架笼屉,那铁边太硬,凿子怼上去,反震得手发麻,木柄就磕在石板上了。”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,搓了搓,继续凿,“现在的笼屉啊,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材料,塑料框、铁架子,哪有木头实在?”
正说着,巷口的王大爷拎着个笼屉来了,那笼屉看着挺新,木框锃亮,就是笼屉底的篾条歪歪扭扭,像是没编紧。“老周,你给整整,这新买的笼屉,蒸回馒头,底就塌了一角。”
老周接过一掂,眉头就皱了:“这篾不行,是‘脆篾’。”他捏着根篾条轻轻一折,“咔”地就断了,断口处白花花的,一点韧性没有。“准是用当年的新竹劈的,没经过霜打,脆得很。”
王大爷咋舌:“超市买的,三十多块呢,还不如我家那用了十年的旧笼屉。”
“一分钱一分货。”老周从木板底下抽出一捆篾条,那篾条黄中带褐,看着不起眼,他却宝贝似的摸了摸:“这是我前年冬天备的,埋在土里过了一冬,霜打了雪盖了,韧着呢。”他拿起一根,在膝盖上绕了个圈,松开手,篾条“啪”地弹直,一点没弯。“你看这,才叫篾。”
我看着他编篾席,左手捏着篾条的一头固定在木框上,右手的篾刀挑着另一头,手腕轻轻一翻,篾条就像长了腿,顺着纹路钻进缝隙里。编到拐角处,他会把篾条的头咬在嘴里,猛地一拽,“啪”的一声,篾条绷得笔直,比用钳子夹得还牢。唾沫星子溅在木框上,他也不在意,只是用袖口蹭了蹭嘴角的白痕。
“周师傅,您这手艺学了多少年啊?”
“打十六岁跟着师父学,今年六十八,五十二年了。”老周的手顿了顿,眼里漾开点笑意,“那会儿师父总说,编笼屉就像过日子,篾条得一根压一根,环环相扣,才稳当。”他指了指笼屉底的纹路,“你看这‘人字纹’,一根压两根,两根托一根,少一根都不成。”
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,老周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铝饭盒,里面是老伴儿给装的米饭和炒青菜,青菜上还卧着个荷包蛋,蛋白煎得焦脆,蛋黄却流心。他蹲在树底下,背靠着树干,一口饭一口菜,吃得慢悠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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