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伍如同一条缓慢流淌的、携带生命种子的长河,固执地穿行在天启六年春天凋敝的中原大地上。遵循着闪索“避开大城市,深入乡野”的指令,他们绕开了襄阳、南阳、西安等繁华都会,沿着官道的支线、古老的商道甚至人迹罕至的土路,一路向西北的陕西腹地挺进。
这一路,是持续的施舍与播种。每遇村落、流民聚集点,甚至只是零星几个蜷缩在破庙、树下的饥民,闪索都会下令暂停。土豆、红薯各十个,加上一小捧金黄的玉米粒,被分到一双双颤抖、肮脏却充满渴望的手中。跟随的识文断字的战士或李岩,则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种植要点,用木棍在地上画出示意,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能听懂、记住。
善意在传递,希望在被播撒,但队伍携带的“种子”也在肉眼可见地减少。原本满载的两百辆大车,当终于越过潼关,进入陕西地界时,已经只剩下一百二十车。其余的,都已化作沿途星星点点的希望,埋进了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,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雨和丰收。
陕西的景象,比河南、湖广更为触目惊心。这里是明末农民起义最早爆发的温床之一,天灾与人祸交织,早已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。
赤地千里,饿殍塞道,白骨露于野。幸存的百姓面如鬼魅,眼神中只剩下麻木的求生本能,或是彻底的疯狂。
闪索面色沉郁,但分发种子的行动并未停止。他知道,在这里,每一颗种子,都可能是一个家庭、甚至一个小村庄熬过接下来青黄不接季节的唯一指望。
这一日,队伍行进在陕北黄土高原边缘的一条狭窄山道上。两侧是光秃秃的、被雨水冲刷出无数沟壑的土塬,风声呼啸,卷起漫天黄尘。突然,前方道路转弯处的土坡后,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!
“吁——!”前方开路的骑兵迅速勒马示警。
只见尘土飞扬中,数十骑从坡后冲出,拦在了道路中央!为首一骑,尤为醒目——骑手竟是一名女子!她身着红色劲装,外罩一件半旧的皮坎肩,长发用红布条高高束成马尾,眉目如画,英气逼人,难掩其明艳照人的本色。
腰间佩刀,手中提着一杆红缨枪,端坐于一匹枣红马上,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风姿。在她身后,跟着约莫百十来人,衣衫褴褛,手持各式简陋武器,多是削尖的木棍、柴刀、粪叉,甚至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腰刀,眼神凶狠中透着饥渴,死死盯着队伍中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。
红娘子! 闪索心中一凛,随即又是一喜。终于遇到了!眼前这女子的形象,与他记忆碎片和后世传说中那位率性侠义、最终与李岩结为伉俪的传奇女子,何其相似!论及姿容气度,竟丝毫不逊于清淮八艳中的任何一位,更添一股江湖儿女的勃勃英气。
那红衣女子将手中长枪向前一指,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:“呔!前面的人听着!把粮食留下!姑奶奶饶你们不死!若敢说半个不字,休怪姑奶奶手中枪不长眼,把你们一个个绑了,丢下山沟喂狼!”
她身后的乌合之众也跟着鼓噪起来,挥舞着手中破烂武器,发出威胁的吼叫,但眼神却更多地飘向那些粮车,吞咽口水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。
李岩见状,脸色一变,下意识地策马上前半步,低声道:“城主,此乃盗匪,恐是饥民所聚。岩略通武艺,愿带人断后,城主速带粮车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却见闪索脸上并无惊慌,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。
“李先生稍安勿躁。”闪索抬手制止了他,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红娘子身上,忽然朗声道:“哦?劫道的?还是个女大王?口气倒是不小。就凭你们这几条破枪烂棍,也想动我的粮食?我看你是饿昏了头,不知天高地厚!”
这话充满了挑衅与轻视。红娘子杏目圆睁,俏脸含煞:“找死!”她本就是火爆脾气,连日来见多了饿殍,心中憋着一股邪火,此刻被闪索一激,哪里还按捺得住?
“弟兄们!抢粮!冲啊!”红娘子娇叱一声,一马当先,挺枪便向闪索冲来!她身后那百十号人,也发一声喊,乱哄哄地跟着冲了上来,虽然队形散乱,但那股亡命般的饥渴气势,倒也骇人。
“全军听令!”闪索声音陡然转冷,清晰地下达命令,“下马!列阵!燧发枪——三段式准备!”
命令如山!一千名护卫骑兵闻令,动作整齐划一,迅速翻身下马,将马匹交给少数同袍牵到后方。
其余人则以惊人的速度,在粮车前方约五十步处,排成了三排紧密而整齐的横队!第一排单膝跪地,第二排直立,第三排预备。动作干脆利落,沉默而高效,显示出严格的训练素养。
李岩看得目瞪口呆。他虽知明月城军力不俗,却从未见过如此迅速、如此整齐的临战变阵!更让他心惊的是,那一千名战士手中端起的,是清一色的、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燧发枪!黑洞洞的枪口,齐刷刷地指向冲来的“匪徒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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