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蜀山后，纪灵枢为纪钧出谋划策，又作了纪若望的先生，渐渐荒废了修行，如今再谈修道，止增笑耳。

“或许是公子凡心太重，心无旁骛便好了呢？”竹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
“竹先生此言不错，只是现在大殷危若累卵，纪缣只怕一时半会脱不开身，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吧。”纪灵枢微微叹气，蜀山的生活就如同一场梦魇，梦境绮丽多姿，然而想来却让人心痛，他已经很久不曾从重温那场梦境了。

“纪公子当真分得清主次。”

纪灵枢感到有些不适，因为竹翁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不似嘉奖。

那语气让他想起了似乎已经忘记很久的另一个人。

南怀德。

六年前，蜀山。

终年积雪的山巅，纪灵枢跪在永冻的土地上，那时他还不知道，这是将是他最后一次聆听南怀德的训斥。

“蜀山已容不下你，你下山去吧！”南怀德背对着纪灵枢，纪灵枢看不到南怀德的表情。

“师父，弟子再也不敢迟到了，请师父开恩！”

“你以为我气的是今日的事么？”南怀德摇摇头，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，“我气的是你心思太杂！”

纪灵枢仍然没有领会到南怀德的意思，自来蜀山后，他夙兴夜寐，不敢稍有松懈，唯恐自己被赶下山去，一心只想有朝一日学成归来，为母亲脸上增光，何来不专心这一说呢？

南怀德见纪灵枢还不明白，长叹一声，不是他不想留纪灵枢，只是人若看不穿，任别人如何劝说都是没用的。

南怀德说的心思杂，不是说纪灵枢修道不认真，而是说他心中还有俗念，不能忘情。纪灵枢修行，不以精进修为为要务，而为使家门增光添彩，这已经是心思杂的表现了，然而纪灵枢在局中，当局者迷。

十分可惜，南怀德真心觉得十分可惜，在所有弟子中，南怀德最偏爱的就是纪灵枢，恨不能把一身本事倾囊相授，南怀德本人是好杂学，教导纪灵枢也不拘形式，样样都教些，其实这其中也有南怀德的私心，他想教授纪灵枢一条捷径。

一这是条他摸索出来，却不知能不能行得通的捷径。

这还要从璇玑先生说起。

璇玑先生也是蜀山中人，自天下太平后便远离朝堂不知所踪。

这是官方的说法，在蜀山中人之间还流传着另一个传说，在有记载的典籍中，传说璇玑先生是继六位祖师之后第七位飞升上界的真仙，自璇玑先生三百年以后，此世再无飞升的传说。

南怀德查阅蜀山留下的典籍，总结了一切关于曾飞升的真仙的记载，七位真仙，其中四位天赋绝伦，仅凭一己之力便破开天门，潇洒离去。其余三位的经历则各自不同，不过大都曲折。

三百年前，璇玑先生，助殷太祖开辟太平盛世，而后飞升。

七百年前，玉衡先生，率领当代蜀山弟子在东海设下定海大阵，从此以后东海一带再无海啸。

一千一百年前，南岭火山爆发，开阳先生散尽一生修为，在中原大地上空除却灰云，使天下得见光明。

这三位祖师，天赋未必卓绝，但无一不是拯救苍生积攒了大功德的，尤其是开阳先生，按理说他散尽一身修为，余生便当如凡人一般，然而他就如同受天地眷顾一般，短短十年便恢复了一身修为，甚至还更上一层楼，远超同期其余的修道者。

因此，南怀德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：以苍生为己任者，必将受天地眷顾。

既然纪灵枢心思不能专一，那不如让这个弟子剑走偏锋，纪灵枢的天资，未尝不能成一番事业。

一生成此念，南怀德便计划着如何让纪灵枢有一番作为，海啸山火皆是天灾，为人力所不能及，唯独战争乃是人祸，纪灵枢可以有所作为。

南怀德知道，以天下为棋的人同时也在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，但是他相信这都是值得的，哪怕要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，堕入无间地狱，只要能重现天门洞开的奇迹，他也在所不惜。

然而看着纪灵枢跪在自己面前，南怀德还是有些不忍心，纪灵枢于他，是学生，是子辈，也是忘年交，十年朝夕相伴，倾心相交，一朝分离，南怀德也很不好受，可是这一点不忍心很快便被南怀德藏在了心里，他深信，现在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纪灵枢，下一位真仙！

南怀德心里所想的这一切，纪灵枢一无所知。

如果现在的纪灵枢知道了，他大约会感叹一句“造化弄人”，他从未想过，幼时痛彻心扉的背叛，竟然是一个白色的谎言。

竹翁把手摆在纪灵枢眼前摇晃。

“纪公子，走神了？”

“不好意思，想起了些往事。”

“不和公子说这些了，今日请公子来此，其实是为了别的事情。”

“先生请讲。”

“解忧郡主其人，公子是知道的，她做的生意，公子想必也很了解了吧。”

纪灵枢点点头，他不仅知道，而且这些消息还很“恰巧”得也是竹翁告诉他的。

“现在由于战事，通往关外的商路断了，不日解忧郡主就将在京中举行一场拍卖。”

“拍卖！”纪灵枢很快领会了商云此举的目的，“他们倒很会安排么，不知这场拍卖在何时何地举办呢？”

“三天后，晚间惜花楼。”竹翁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环，递给纪灵枢，“这是信物。”

纪灵枢接过玉环摩挲一圈，玉环上面阳刻着祥云揽月的纹样，玉环本身就是那一轮明月，是件很雅致的把件。纪灵枢把玉环包在手帕中收如怀里。

“多谢竹先生，先生费心了。”

竹翁笑了笑，“没什么，我也是受纪大人所托。”

“竹先生可还有别的事情？”

“没什么了。麻烦纪公子为这点小事跑一趟。”

“哪里，这些原该我自己查的，烦劳先生费心了。改日再来谢过先生。”纪灵枢长揖与竹翁作别。

回到家中，纪若望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，纪灵枢回到屋里便一头栽进了被窝里，再也不想动弹，和竹翁绕这么多圈圈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最后一点力气，就算天要塌了他也不想再动一点脑子了。

回想着方才与竹翁说过的话，纪灵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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