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原本不应该是商元祗考虑的问题，他和鹿黍离正处于两个敌对的阵营，应该拼一个你死我活才是，既然鹿黍离主动提出了和谈，商元祗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为大殷续命，这才是作为大殷的新君所应做的事。

但就要让鹿黍离去死吗？商元祗莫名的下不了手。

商元祗沉默了良久，他抬起头来，带着求助般的眼神看向纪若望。

“你说，我是不是疯了。”

纪若望一时间找不到言语安慰此刻的他，她只想问问他，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。

“你想好了吗，可是这城中的其他人怎么办？”

商元祗其实有一套自己的想法。

这个国家的当权者，包括他在内，已经无药可救了。华族直到现在，想的仍然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财富，维持自己的特权，而没有人愿意团结起来抵御外敌。

而他自己，有心改变这一切，如今时局却没有给他时间，而且他向来不是一个会赶尽杀绝的人，即便是他能带领这个国家熬过这一劫，他又如何能对那些他和他一同长大的“商云”们下杀手。当这些华族的孩子们摸清了他的脾性，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消除华族的特权。简言之，他没有办法保证他的改革一定能落到实处。

只有一次自下而上的变革，才能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的体制，在那个国家里，一切都是新的，即便与过去的历朝历代都不同些，那也是顺应时代发展，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
更况且，鹿黍离是对目前华族这一毒瘤看得最清楚不过的人了，他还能清晰地记得，在他放鹿黍离离开之前的那一场恳谈，鹿黍离为此提出的方案都是切实而可行的，商元祗觉得自己可以赌一把，赌鹿黍离能带来新气象。

可这并不意味着朝歌的百姓就应当为商元祗的豪赌而送命，更有商瑜的嘱托，他牺牲自己为的是商元祗和商源清两兄弟能够逃出生天。

商元祗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痛了。

还有一处和商元祗一样快的得到了消息。

四芳斋。

在叛军的兵马已经攻到了郑州城的如今，四芳斋生意竟然意外的火爆，排队的人多得占据了小半条街道。老板干脆撤走了大堂的桌椅，在大堂里排成了蛇形的队列，叫着号领取各人的食物。

这都是华族世家们为了能风风光光的逃难做准备，这场倾城而动的逃难美其名曰，“南巡”。华族的公子小姐们即便是在逃难中也不愿亏待了自己，于是便来四芳斋买些零嘴路上用，这一次离开朝歌，也不知何日才能回来，更不知那时这四芳斋的老板还在不在人世了。

听到纪灵枢到来的消息，老板自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，自柜台出来领他穿过拥挤的人群。

“别来无恙？”

“谢公子关心，小人一切都好，公子可还好？”老板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，他在南境时，眼见着纪灵枢三人长大成人，原想着纪若望嫁入天家，纪灵枢二人也能平步青云，没想到竟然一年之内凋敝至此。

“我也都还好。”

“说实在，小店这几日便要关门了，因此竹先生才让我叫公子来，最后交代些事情。”

纪灵枢点了点头，两人已经来到了走廊最末的房间。

“我自己下去就好，你去忙吧。”

老板确实是百忙之中抽出的时间，他没再推辞也就离去了。

竹里馆。

与楼上喧闹的场景不同，竹里馆如今再没有往日的繁忙景象了，就连过去藏在竹筒里的卷宗，也在几日之间连夜销毁了。如今的竹里馆，宽广的空间里林立着空荡荡的书架，曾如火树银花的烛台只余一座，在竹里馆的中央孤寂得燃烧，烛台无法照亮整个房间，不复曾经的灯火辉煌。

竹里馆中只有南怀德一人，幽深的空间里，声音回荡得格外悠长。

“一路赶来累了，喝点水吧。”

南怀德推过来一只杯子。

“老师找我，难道还是为了劝我回蜀山？”纪灵枢接过杯子，呷了一口水。

南怀德叹息一声，“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走？如今叛军已过郑州，若你真的与之对阵，未必一定能胜，战场不同于单挑，你能杀十人百人，你能敌千人万人么？”

纪灵枢摇了摇头，“老师不必再劝，我意已决，就算不在战场，我也总有能帮上忙之处。”

南怀德面色一寒，“纪灵枢，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？我说你有凡心，当真是没说错，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！”

纪灵枢一点也不生气，自从上一次与南怀德发生冲突以来，这些他都想明白了。

他不想成仙，不想飞升，他贪恋的一直都是蜀山如家一般的温暖。所谓飞升，千万年独自一人的生活又有什么好？南怀德所做的一切，都是认为这样是为他好，可是他已长大了，他不再需要别人替他做决定。

南怀德说他有凡心。这话真的说的很好，很恰如其分，他就是无法割舍这些尘世俗缘，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些人。

这种情感，是蜀山一心沉醉于修炼的师兄弟们所不能理解的，对人世的热爱，他爱纪若望，爱商元祗，爱这俗事中每一个善良的灵魂，如果他不能拯救苍生黎民，至少他要与之同在苦海。

纪灵枢想，南怀德一定不能理解。

这样想着，他的身形化作了一张沾着水的纸偶。

南怀德大惊，他已经在茶水中下了蒙汗药，打算不再管纪灵枢的想法，将纪灵枢连个儿打包带回蜀山，没想到纪灵枢竟早有防备，铁了心就是不同他回去，竟然送了一个式神化作他的模样来到这里。

这一手式神之术出神入化，南怀德与他共处一室这么久，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，直到式神接触到蒙汗药显露原形。

南怀德懊恼的长叹一声，一拳砸在桌上，震得桌上的茶杯一声脆响。

与此同时，另一边。

与南怀德如出一辙，纪灵枢也是一声长叹，他早预料到南怀德不会轻易让他送死，但没想到南怀德竟然是铁了心不放他离开，还好他早有计较，送去的是一纸式神。

理了理思绪，纪灵枢向御书房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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