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卫振宁的印象里，汤励勤虽然很专业，但还算是个非常亲切的律师，不太像他以前以为的那种知名专家，收钱办事，没有情绪起伏。有时和汤励勤聊到他们的案子，要解释一些专业名词给卫振宁听，他甚至还会举些例子讲几个笑话，接触多了，实在算是非常好相处的人。

正因为这样，所以当汤励勤非常严肃地望着自己，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的时候，卫振宁不禁心里担心起来。这……难道说汤律师发现了自己的意图，不愿意帮自己做这个案子了？还是说……更可怕的是对方会觉得自己是来偷消息的，想要告他？

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大约有两三分钟，都知道对方有话想说，却都不问，也都不说。

只见卫振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，呼吸变得很急，甚至有种再坐不住的感觉，身体轻微地扭动起来。他的嘴唇嚅动着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，终于还是没开口，望向汤励勤的眼神却带着惊慌失措，甚至是在求助。

汤励勤也并不好受。此时他根本不知道卫振宁内心在担心着什么，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。

“卫先生，有件事我想自己应该要告诉您。”汤励勤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职业道德，“我会帮您争取最大的权益，这点请您放心。但是，其实您一直试图对我隐藏您的真正身份，我早就知道了……您不用紧张，我是指，我知道您家老爷子姓戴。”

卫振宁的惴惴不安瞬间凝结成了惊愕。他的眼睛先是瞪圆了盯着汤励勤的脸，想找出一丝他不过是在开玩笑的可能，随即缓缓地眨了两下，像是要确认自己不是在梦境中。张开的嘴仿佛想要说话，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。

看着卫振宁的模样，汤励勤苦笑着摇摇头。卫振宁大概以为是戴国荣发现了这一切吧？一家人之间，相亲相敬是好，却何苦如此相畏？不过他今天的目的并不是要吓退卫振宁，他只是不愿自己的客户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，小心翼翼地与自己相处，做这个案子做到两个人都混不自在。也许应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，汤励勤真怕卫振宁被自己这么一吓，可别吓出些什么毛病来。

“您不用担心，我知道这件事，只是因为我恰好认识戴威，而不是你们戴老爷子告诉我您的身份。”

这句话像是一剂良药，卫振宁的局促不安、四肢颤抖、口不能言，都仿佛因为这轻轻一句，而瞬时痊愈。他先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，于是能发出一声干涩但清晰的“啊！”接着，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，于是挪动了一下身子。

“汤律师，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汤励勤从卫振宁的眼睛里看出了小心。他不明白，是不是在旁人心目中，律师的每一句话，都仿佛是要换取什么价值和好处。他的意思，他哪有什么意思，哪里来那么多言下之意！可是这事情能怨在卫振宁身上吗？他这一肚子的郁闷和脾气，还是要憋回去。都说律师是个高收入的职业，其中很大一部分，大概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因为活得并不那么像一个人吧。

律师可以严肃而专业，但是不要轻佻有趣。

律师可以博学而敬业，但是不要颓废偷懒。

律师可以优雅而精致，但是不要性情中人。

……

总之，像一本硬邦邦厚重的法典就好，不要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。或许只有在杨筱歆的面前，汤律师才是玩笑里的“汤律师”，他可以活得恣意而真实。除此之外，汤励勤几乎是没有什么朋友的。戴威算是一个特例。

严格意义上来说，他和戴威之间，也算不上多深的交情，只是私下里会约着打球吃饭，这样的社交，有时候在案子里，他和客户相约的频率可能更远远高于约上戴威。就连和缪强这样的家伙，也曾经一周之内约了三顿晚餐。如果非要说戴威给他什么不一样的感觉，可能是这个小子身上那种对规则和束缚的无所谓，真的很打动他吧。

这是个自由的家伙。

而更关键的是，即便知道了他是一名民事律师，戴威也只表现得像是知道了他的职业，而已。哪怕之前他们初创公司的业务合作，工作时和私下里，戴威的表现也是完全不同。他从来没有给“汤律师”贴过标签。聊工作的时候，戴威为汤励勤的专业和时间付费，而下班之后，那就是个颇聊得到一起、吃得到一起、喝得到一起的朋友而已。观点不合的时候，也曾经吵得不可开交，口不择言的戴威对他没有一丝防备，才不担心对面是可以抓着一句话玩文字游戏整人的“律师”。

尽可能做真实的自己，这对于汤励勤越来越重要。

当发现卫振宁居然和戴威居然有这层关系的时候，汤励勤心中先是惊讶，随即快速地陷入了纠结之中。很显然，卫振宁是想帮他的女儿争取更多的财产，也就是说，尽可能从同为孙辈并且更受宠爱的戴威手里，“抢”走戴国荣想要给他宝贝孙子的一部分。以汤励勤的能力和经验，不说绝对让卫振宁在这场家族财产继承中大获全胜，总是能多一些筹码，多一点益处的。但是在某个瞬间，一个念头袭了上来，让他久久下不了决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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