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切都让小桃心生疑惑，明明她从一开始就活得那么卑微，处处小心翼翼，为何还是躲不过这些蹉跎？

老大还在宫里未归时，她一个人就曾想过，倘若当日凌青阳欺上门来，她没有那么冲动地顶撞他，而是像秋月她们一样保持沉默，凌青阳会不会就不会对她那么狠。可是跟着老大往那些地方走了一趟，看见那些比她更无奈的人，她才明白原来境遇如何未必就是选择决定。

命运无常，无论怎么选都无常，她于是面对老大给出的选择犹豫起来。

那些伤害她的人，她的确是恨极了，可若她答应了老大让他们赔命，她未必会感到痛快。她倒是有些想先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再说，什么恨不恨的，时间一久了能不能放下自然就会有答案，这样似乎更省麻烦一些。

或者说对，她知道依凌青阳那睚眦必报的性格，就算老大真的收拾了他的手下给自己报了仇，并没有在明面上跟他作对，他也会为此而展开更加剧烈的报复，这报复不知是早是迟，也不知道会否降再度降临到她的头上，但只要想到最坏的一点，她便没有勇气再去支撑自己决定那几人生死。

这最坏的一点便是，老大那么厉害，却不能永远护着她，而她一旦离开老大又没有能力自保，只怕凌青阳往后斗不过老大，一气之下会更丧心病狂地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身上来，到那时她将遭遇的，可就不止是被夺去童帧和毁容那么简单了。

小桃犹豫来犹豫去，终究是选择了更加谨慎地把自己隐藏起来，变本加厉地走从前软弱顺从的老路而已，因为改变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，她虽敢想，但也只敢想。

小桃视凌楚楚为神明，只因凌楚楚比自己有更多的优点，能做到种种令她不可思议的事，更能在某些时候给她庇佑，但她也只是把她当作神明而已，敬，而远之。

纵然曾经她以为自己离凌楚楚很近，甚至想要变成几分之一的凌楚楚，但在她的神明无法保护她，她持神明赋予的力量却被神明的对立面狠狠击垮，看到神明的光芒之下也有照不见的角落时，她才承认自己离凌楚楚很远，远不可及。

她会继续信仰，但却不会再去妄想了，她至多能做的就是绝对不去更改这个信仰而已。

凌楚楚看着小桃若有所思的模样，心里很是无奈，这丫头为什么就这么的不果断，胆子又这么小呢？难道她对她的启发还是没有起到作用，甚至是起到了反作用？

被凌楚楚的一声叹息惊醒，小桃回过神看见凌楚楚背对着自己，想象到她失望的眼光，不由得抿紧了唇。

她也不想让老大失望，可是她不想给老大添麻烦，也害怕因自己而影响到老大的计划，她虽然笨，也知道这件事若做成肯定会让老大改变原来的计划，伴随而来的种种危险根本不是她能想象的，她帮不上老大多大的忙，只能少给老大添一点麻烦。

“老大，我想好了。”

凌楚楚转身看着小桃，见她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她，说话时肩膀都在发抖。这丫头是有多害怕？

“我不想报仇了，反正杀了他们我也高兴不起来，我宁愿相信世上真有报应，若是没报应到他们身上，就当是我自己命不好，或者前世欠着他们的吧，老大你不用替我操心此事了，我已经好多了，日子一久便会忘了这些的。”

“是吗？”

小桃被凌楚楚凌利的眼光盯得心里发慌，只好重新垂下头去看着地面，忍着颤抖点了点头，“是，我一定会忘了的。”

凌楚楚笑了，眼里却空了一瞬，仿佛寒潮过境之后留下无限肃杀。

“小桃，你去取文房四宝来。”

小桃原以为凌楚楚还会再同她说点什么，被这一句嘱咐弄得愣了一愣，随后像遇上赦免的死囚一般如释重负，转身匆忙离开。

秋月等人送来了冰饮和水，凌楚楚喝了几口又擦身更换了一身衣裳，才又将她们打发出去，只叫小桃伺候笔墨。

以往老大用到这文房四宝的时候，往往是叫上五小姐的，今日怎么不叫她来了？小桃一边磨墨一边疑惑着。

“小桃，你可还记得那些欺负你的人长得什么模样？”

凌楚楚一问，小桃磨墨的动作便一僵，愣了好几秒才又继续。

“老大，我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，我……”

“你坐下。”

小桃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被玉燕她们搬进来的摇椅，莫名有些害怕，这是专门搬来让她坐的？老大这是要……

凌楚楚看出她的顾虑，只对她说道：“坐下，我只是要你帮一个忙，并无其他。”

帮什么忙？小桃人已经在摇椅上躺好，心里却还有着疑问。

“小桃，你是想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，还是想做一个没有未来的人？”

凌楚楚走到她面前，云淡风轻般问。

过去，未来？

“你无视过去的痛苦，就意味着你向过去的挫折妥协，固步自封，不再对一切充满好奇和希望，你的未来再也不会迈出你跌倒后的任何一步，此即没有未来。

而彻底忘记过去，便是没有过去，但忘记并不能让你避免再一次的痛苦，只能让你带着初出牛犊的无畏重新面对一切，至于这种与生俱来的勇气够你抵抗几次打击，我无法决定，也无法预知。”

忘记一切，重新开始？

忘记痛苦，也忘记欢喜？

小桃回忆自己活过来这短短的十几年，值得欢喜的事太少，少到一只手便可以数得清，而痛苦的记忆却比头发丝儿还要多。这么一想，倒是挺值得的。

可是她脑海里每每浮现出那个人的脸，谈不上有多欢喜，却像挠着发痒的伤口一般，痛亦快活着。他像是她如旧毯子一样的回忆上绣着的唯一一朵花，有着血的颜色，梦的轮廓，让她想扔却不忍。

不止是他，还有她的老大，她们同吃同睡同玩的那些记忆，虽苦也甜，她看着老大从过去那个和她极像的四小姐变成如今模样，时常自豪自己有一个能从毛毛虫变成蝴蝶的主子——

如果她就这么将他们忘了，往后的人生还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吗？

答案是不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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