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阳郡一座荒山,远远望去,似乎是尊盘坐的巨佛。
这般轮廓,并非天然形成,而是这些年来,日复一日雕刻而成。
许多年前,丹阳郡释门,发下大宏愿,要在本郡建造百丈大佛。
从那以后,郡中各寺庙的高僧,脱下僧袍,化作苦行僧,四处奔走化缘,开始选定地址,开山凿石。
这帮和尚倒有大毅力,每日喝泉水,吃粗粮,睡在荒山野地,常年日晒雨淋,坚持了几十年。
化缘而来的钱粮,都投入到工程中,聘请各地闻名的石匠,和尚们自身则是节衣缩食。
这尊大佛,将丹阳释门的精髓,尽数汇聚如此。
三四百米的石山,已经被雕琢出大致的轮廓,粗主、圆木搭建的架子,支撑着荒山各处,数不清的人影上下攀爬。
在这里,工匠、和尚不分彼此,肩扛手提石块,咬牙流汗。
彭石匠指挥弟子们,将上百个楔子,顺着裂缝方向逐一打入。
“听声音,石缝开了,都让开些,别被落石砸到!”
开山劈石,最是危险不过,一旦有巨石松动落下,下方躲闪不及,眨眼就砸得血肉模糊。
在此忙碌的工匠、和尚,每月都死伤不少。
徒弟们越发小心,其中最魁梧的大汉,手持长柄大锤,朝着正当中的主楔子猛力砸落。
石缝瞬间崩裂,一线长达百米的岩石松动掉落,半空时因为自重,碎成七八块大小不一的石块。
几十个呼吸后,才听到石块落地的轰隆巨响。
幸运的是,这次没有死伤。
过了片刻,一个精瘦的青年,如同灵活的壁虎,沿着凹凸不平的悬崖峭壁,攀爬到彭石匠等人面前。
“彭师傅,那片地方,我已经设好机关,可以过去了!”
来人正是候六哥,他来到此地,很快就和彭石匠熟络起来,尤其是在某次交谈,提到方斗的名字,关系变得非常密切。
候六哥加入后,他一手精湛的机关术,加固山道、木架,失足坠崖的次数大为减少,尤其是制作许多方便的工具,使得功成进度事半功倍。
比方说,这次他搭建的机关所在,乃是一处山风险恶的地方,普通人就算绑着绳索垂下去,坚持不了几口气,就会被吹得来回晃动,活生生在尖锐的岩石上割得血肉模糊而死。
但是,候六哥因地制宜,设下机关栈道,不仅能防风,更可以加固位置,危险性大大降低。
“多谢了,候六哥!”
候六哥抬手,“都是方斗兄弟的熟人,相互帮忙也是应该!”
彭石匠胡子头发,都发白了许多,望着晋陵郡方向,叹了口气,“也不知道,小师傅在鸡鸣寺,如今怎样了?”
“这些开山雕佛的大师,也都是有德高僧呐!”
山脚下,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和尚,皮肤晒得黝黑,表面泛着油光,敞开的僧袍四处漏风,倒也凉爽,露出两排外凸的排骨。
他肩膀抬着一根硕大条石,起码有两吨重,却是脚步如常。
这时候,两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和尚,快步上前。
“师兄,出大事了!”
老和尚叹了口气,将条石请放在旁边,“坐下说!”
三个和尚坐在条石上,取出加盐的饮水,对着酷热的烈日喝了起来。
“师兄,丹阳太守,召集桑村学派,前去极乐城灭狐妖。”
“结果两败俱伤,反倒是黄山道脉渔翁得利!”
老和尚吃惊问道,“黄山道脉,竟然重现人间!”
“这就是大事,现有黄山道脉的掌教,送信各方,后有青年道士丹融,下山整顿产业,桃山诛杀宵小散修,又在极乐城坐观双方覆灭。”
“道家之势,已如烈火烹油,一发不可收拾!”
老和尚神色如常,问道,“我记得,九华寺最近还不错,主持也算是后起之秀!”
“死在极乐城了!”
“如此啊!”
老和尚跳下条石,将其抗在肩上,“顺其自然!”
两个和尚急了,“怎能坐视不理?”
道家若是坐大,释门怎么办?
老和尚指着面前荒山,“大佛可成了?”
“没有!”
荒山此刻才初现轮廓,想要竣工还早了几十年。
“既然如此,咱们开山采石、雕琢大佛,其余小事,任其自然!”
老和尚无论威望、修为,都是丹阳郡释门的领袖,地位堪比桑夫子,他如此发话,自然无人反对。
两个和尚双手合十,“师兄说的是,我等着相了!”
这时候,不远处一块磨盘大岩石,从峭壁上松动滚落,将三个工匠卷入下方,顿时响起惨痛嚎叫声。
老和尚眼中,浮现一丝悲悯,“还不快去帮忙!”
两个和尚匆忙上前,开始救治伤员。
“若无石中见佛,哪有心中成佛!”
老和尚见状,摇头叹道,“这座百丈大佛成就,老衲能让丹阳郡内,多出一尊圣僧。”
……
离开极乐城后,方斗寻一处清净地,取出葫芦,放出少冲和徒弟,告知前因后果,并赠送些许盘缠。
老道士以除妖为生,但这次来丹阳郡,落得两手空空,吃饭都成问题。
“这怎么好意思!”
老道士不好意思,但这趟颗粒无收,一老一少都要吃饭,最终还是收下。
“丹融道友,日后若是有闲暇,来维扬郡找我们!”
少冲临行前,还特别嘱托方斗。
方斗笑而不语,想当初颜太守,照样能算计利用民间术士,但却不敢对道家动半点歪脑筋,这就是底蕴所在。
民间术士、除妖道士,说到底都是无根浮萍,得罪了也不怕。
但黄山道脉之类的道家,却是根深蒂固,实力雄厚。
更何况,今时不同往日,佛诞节之变,朝廷遭受重创,在非先前一力压制三家的局面。
天下大势,已经大半落在道家身上。
黄山道脉此时出山,碰上了好时候。
方斗敢杀了丹阳太守,事后还没杀人灭口,就是有底气在。
一念至此,方斗越发坚定,自创基业的念头。
这座勾曲山,就是方斗立业的希望。
极乐城事了,方斗正要去勾曲山一趟,查探现场地形。
这座曾经的道家名山,如今不知是什么状况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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