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什么不能说的呢？只因为听的那个人是十九。

“你当知道我是树灵，云山之中，我曾遇到过一个狐养人女。那时没有佛陀，没有菩萨，仙竟然是最高统治的存在。在那之前，树便是可移动的，而且遮天蔽日。

可是没有缘由的，仙说树不能私自化灵，我已成形了，他们便只好扎根地底，连叶成阴，才能把我好好的藏起来。那时山中有狐群，我也是偶然在一个狐群中发现了一个人女，她很孤独，身体小小的，小到只有一团，可是她的眼睛又绝不乏灵气；我发现她有一件狐皮，那皮老旧，挂在身上松松垮垮的，明显不是根据她的身体做出的尺寸；她的胆子很小，我起初不能靠近她，鸟鸣山风都会让她警惕。

我从其他狐哪里得知哺育她的狐已经去世了，给了她一张狐皮和捕兔为生的技巧，因为她长得和狐不一样，狐群是不喜欢她的，领头的狐把她驱赶到远离狐群的一个崖洞里独自一个人生存。在这座大山里，她是孤独的，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，可是我发现自己和她长得是一样的。

正是因为她和狐不一样，她不够敏捷，没有利爪，狐女是捕不到野兔的，所以从前挨饿的日子很多。我终日无事，总爱跟着她，看她捕兔子，有时也帮上一把。

要知道，我们二人都不通言语，狐女初时发出的声音和狐一样，但我知道她不该是这样的，可我也教不了她。

我喜欢跟着她，狐女总是赶不走我的，时间一长，我陪着她，一起吃，一起玩。日子闪过，她大概是觉得我跟在她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，后来索性就和我同吃同宿，我们便整日互相陪在一起。

在互相陪伴的过程中每日捕兔嬉戏也就慢慢成为习惯。我们有时也会去追逐山猫野狗，天热了会一起跑到溪中，冷天便收集落叶相拥而眠，其实也无聊，但因为是两个人就总是好很多。

后来那一日，山中很宁静，我们早早睡下了，到了傍晚有祥云停留在山中，后来我才听大树说是仙人游历人间归来，他见山中云雾缭绕，一时喜欢，夜宿在了深山。那时我不知道仙就是最厉害的，当然而后就不是了。

仙人见我二人同吃痛宿而愤怒，就宣布以淫邪之名来判处我二人远离云山，终此一生，爱而不得，得而不见，见即为路人，其实那时关于他为什么有资格来评判我们，我是不理解的。

后来他又收走了我的人形，我成为一团冷气，他使我保留思想却不能表达，使我存在而无形。接着又把我幻作的冷气萦绕于她周身，使我们相近却触不到彼此；可是仙总是伪善，他仁慈地又教狐女言语和纺织的技巧，以宽容的名义把她送至人间布坊，美其名曰要回归属于她的环境，却让她受生老病死之痛，狐女因我冷气之故不得不常年狐皮裹身。

其实那时候我们都知道对方就是彼此，已习惯于陪伴，所以也从未想过分离。我们都感到痛苦，可是我们都不说。痛苦之于狐女，是经年的寒冷和看不见触不到的孤寂，还有常常缠绵于病塌的切肤之痛。她痛我亦是痛，我们两人无不是在承受着双份，痛苦之于我，是不知靠近还是远离的矛盾，还有她常常以衣相距的冷漠。可是我们不放手。

后来她日日与人相处，慢慢就懂了爱，懂了人伦，慢慢对我之于她的常年的寒冷感到委屈，她曾问我，‘为什么我们连淫邪是什么都不知道，却已经被判了淫邪的罪名了，她问我到底是谁错了。’可是我回答不了她。

她让我走，我渐渐明白，原来固执地在一起就是互相折磨。因为如今，我给她的只有冷，是冷气的冷；而她回应我的，是同样的冷，是冷漠的冷。那时我知道，她是和布坊的人一样，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‘人’了。

所以十九，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人了吗？

想着那便走吧！其实要离开也容易，我丝丝抽离，丝丝落地成形，再化作千树之灵的模样。那时我就在想，‘仙么？就算他把我幻作冷气又如何，我依然可以是树灵，只要我愿意。’但终于还是离开了。

故事的后来，山终于变回云雾缭绕的云山，树终于长成遮天蔽日的大树，我一入云山，千年后才出来，再出来时是却天翻地覆，我再也找不到她了。”

十九心疼地看着神荼，平日里放荡不羁的少年，谁能想到他竟然还有着这样痛苦的往事，想来应该是神荼第一次对别人说起旧事吧！十九慢慢看他的情绪从高到底，此起彼伏，静静听着他的倾诉，没敢打断他的回忆，她相信神荼，任由着他自己从那长长的往事中挣脱，只是还是握紧了他的手。

他是从存在便习惯了陪伴的树灵啊，如何熬得过那后来独自再入山林孤独的千年？十九不敢去想象，神荼对那段寂寞的日子也只字不提。因为没有发生什么事，也因为没有必要再拿出来博取她的同情。

神荼对着十九安慰地笑笑，表示往事已经过去，现在已经都好了。“我回来听说人死之后会归入地狱，就想着追到地狱去见她最后一面吧！可是我来此时，一片混沌，正值大战，我怎么也找不到她。心中郁结，愤怒，也忘记了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。也许树灵的力量本就回答很大，此处原来尚武，我便不知不觉地被冠上了‘鬼帝’的称号，当初我离开她时怎么也没有想到，自己真的会再也见不到她了。”

“又回来，做鬼帝还挺好的。我在这里待久些，越觉得地狱也挺不错的，贪恋着一时的欢乐就忘记要回云山去，事实上我在此的确曾过了一段千年寂寞后开心的日子，可快乐也很短暂，抵不过再后来万年的孤独。等我终于不堪忍受又再想去寻找云山时，世事变迁，沧海桑田，我再也找不到了。”

神荼漠然低俗，完全成了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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