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龙村的雾是活的。
李承道的青布道袍下摆扫过村口老槐树的虬根时,雾气像被惊动的蛇,顺着衣褶往骨缝里钻。他袖中的青铜铃铛轻轻震颤,蛇纹刻痕里渗出些微青黑的锈,沾在指腹上凉得发黏。
“师父,这村子……连狗都没声儿。”赵阳攥着背后的桃木剑,指节发白。他十七岁的脸在雾里透着青涩,额前碎发被冷汗濡湿,贴在眉骨上——刚进村口时,他瞥见晒谷场的草垛里,有团白花花的东西动了动,细看却只剩几茎断草。
林婉儿没说话。她背着药篓走在最后,粗布裙角沾着乱葬岗带出来的湿泥。左眼的余光里,总晃着些半透明的影子,像被水泡胀的纸人,在雾里一沉一浮。这是她打小就有的“毛病”,李承道说这是“阴阳眼”,却从不让她细看那些影子的脸。
“锁龙村的规矩,日头没爬过祠堂顶,不许开嗓。”李承道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怕惊了什么,“咱们是来‘驱邪’的,少看少问。”他摸出三张黄符,指尖蘸着舌尖血画了道“镇”字,分别贴在三人的衣襟上。符纸触到皮肉的瞬间,林婉儿闻到股淡淡的腥甜,像刚开封的胭脂混着铁锈。
村口的老槐树后,忽然探出个脑袋。
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,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,褂子下摆豁了个三角口,露出的脚踝细得像根麻杆。他手里攥着根柳条,柳条上串着三只死青蛙,肚皮鼓鼓的,眼珠凸着,沾着露水亮得吓人。
“阿木!回屋去!”屋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。村长拄着枣木拐杖从祠堂后挪出来,青布褂子的盘扣歪了两颗,露出颈间挂着的蛇骨项链,骨节在雾里泛着黄白的光。“三位道长别见怪,这娃子脑子不灵光,就爱跟坟岗子的蛇打交道。”
阿木没动,直勾勾盯着林婉儿的药篓。他的瞳孔颜色很浅,像蒙着层雾,嘴唇翕动了半天,吐出句黏糊糊的话:“你篓里……有骨头渣子。”
林婉儿的心猛地一缩。药篓底层确实藏着半袋东西——昨天在乱葬岗勘察时,她在座新坟的坟头土下,挖出来的孩童骸骨粉末,白森森的,掺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骨碴。
“小孩子家胡吣什么!”赵阳把桃木剑往地上顿了顿,“我师父是云游的高人,来给你们村除祟的!”
“祟?”阿木突然笑了,嘴角咧得很开,露出两颗尖尖的门牙,“是坟岗子那东西吗?它今晚要找替身了。”他说完,转身就往村西头跑,柳条上的死青蛙晃悠着,像三个小灯笼,身影没入雾里时,林婉儿分明看见他脚边缠着圈白蛇的影子。
村长的脸色瞬间灰败,手里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戳出个浅坑:“道长别听娃子瞎说……快,我家备了茶水,先歇歇脚。”
李承道没动,目光越过村长,落在祠堂紧闭的大门上。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匾额,“蛇神庙”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轮廓,匾额角缠着圈黑布,布上隐约有暗红色的污渍,像干涸的血。“王老五家的儿子,是昨晚没的?”他突然问。
村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下:“是……是掉进河里了,捞上来时,脖子上被水里的石头划了道口子……”
“哦?石头能划出蛇牙状的咬痕?”林婉儿接口道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水。她注意到村长的左手在袖口里攥成了拳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雾突然浓了。
李承道袖中的青铜铃铛“叮”地响了声,清脆得有些刺耳。林婉儿眼角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——那是个浑身湿透的少年,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红肉外翻着,像条被剥开的蛇。少年的脸正对着她,眼睛是两个黑窟窿,嘴里往外淌着浑浊的水。
“走!”李承道突然低喝一声,拽着赵阳就往村长家走。他的道袍下摆扫过祠堂门槛时,林婉儿看见门槛缝里,卡着片银白色的蛇鳞,鳞上沾着点湿漉漉的黑泥,泥里混着几根细如发丝的骨碴。
村长家的堂屋弥漫着股浓重的草药味,混着淡淡的腥气。王老五瘫坐在灶门前的矮凳上,头发像团乱糟糟的草,眼睛红得吓人。看见李承道,他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闷得像敲鼓:“道长!救救我家娃!他昨晚托梦给我,说脖子疼,说有蛇缠着他……”
“把他的遗物拿来。”李承道坐在太师椅上,手指敲着扶手,节奏缓慢,像在算什么。
王老五的婆娘哭哭啼啼地进了里屋,手里捧着个蓝布包。打开时,里面是件半干的粗布褂子,褂子领口处有两个对称的小洞,边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。赵阳凑过去看,突然“咦”了声,从褂子口袋里摸出个东西——是半片青铜铃铛,边缘参差不齐,像被硬生生掰断的,上面刻着的蛇纹正好缺了个尾巴。
“这铃铛,哪来的?”李承道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。
王老五愣了愣:“是……是前几日阿木送给娃的,说能避蛇……”
“阿木!”赵阳猛地站起来,“又是那个怪娃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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