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城的天空还是铅灰色的,东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。更夫敲完最后一趟梆子,打着哈欠回家补觉了——他完全没注意到,今早的杭州城,安静得有点反常。
平日里这个时辰,早该有挑担卖菜的、赶早市的商贩在街上走动了。可今天,除了偶尔几声狗吠,整座城像被人捂住了嘴。
悦来客栈二楼,萧战已经起床了。
他没穿官服,而是套了身破旧的粗布短褂——补丁摞补丁,膝盖处还磨出了两个洞。头发胡乱抓了两把,用草绳一扎,脸上故意抹了点锅灰,看着就跟街上那些苦哈哈的佃户一个样。
李虎站在旁边,看得直咧嘴:“头儿,您这扮相……也太像了。”
“像就对了。”萧战对着铜镜照了照,很满意,“老子当年在边关,扮蛮子探营的时候,比这还像。哎,这裤腰是不是太松了?”
他扯了扯裤腰带——是根草绳,真佃户用的那种。
“松点好,松点才像饿肚子的。”李虎憋着笑,“头儿,咱们的人都到位了。五百兄弟,分二十批进城,现在都混在城西那片窝棚区,跟真佃户住一块儿,早饭都一起吃糊糊呢。”
“吃糊糊?”萧战挑眉,“那不行,打仗前得吃饱。去,让龙渊阁的伙计送点干粮过去——别太好,杂粮饼子就行,但要管够。”
“明白!”
萧战又检查了一遍随身家伙:怀里揣着“如朕亲临”的金牌,腰后别了把短刀——刀鞘用破布缠着,看不出来。袖子里还藏了根铁尺,一尺长,黑不溜秋,敲人脑袋一敲一个包。
“大丫呢?”他问。
“王妃在报社,一宿没睡,在赶特刊。”李虎道,“刚才春杏来传话,说王妃让您务必小心,刀剑无眼,该躲就躲,别逞强。”
萧战乐了:“这丫头,还操心起老子来了。告诉她,老子命硬,阎王爷见了都头疼。”
正说着,楼下传来周延泰的声音,带着哭腔:“太傅!太傅您起了吗?”
萧战推开窗往下看,周延泰穿着官服,但官帽戴歪了,脸色白得像纸,在晨风里瑟瑟发抖。
“老周,你这模样,像要去哭丧。”萧战趴在窗台上笑。
周延泰抬头看见萧战的扮相,差点没站稳:“太、太傅,您这……真要去啊?”
“废话,老子说话算话。”萧战从二楼直接跳下来——轻飘飘落地,身手矫健得很,“怎么样,府衙那边布置好了?”
“布置好了……”周延泰擦擦汗,“三道警戒线,衙役二百人,弓手五十人,都就位了。可、可下官这心里,还是没底啊。万一真闹起来,伤了百姓……”
“伤不了。”萧战拍拍他肩膀,“有老子在呢。你记住,今天你是江南总督,要拿出总督的派头。该喊话喊话,该弹压弹压,别软趴趴的跟个娘们似的。”
周延泰苦笑:“下官……尽量。”
“不是尽量,是必须。”萧战正色道,“老周,咱们共事这些天,我知道你这人不坏,就是胆子小。但今天这事儿,没退路。咱们退了,新政就完了,江南百姓就真没活路了。你想想,你当官为了啥?不就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?”
这话戳中了周延泰的心窝子。他深吸一口气,挺直了腰杆:“太傅教训的是。下官……明白了。”
“明白就好。”萧战咧嘴一笑,“走吧,去府衙。老子倒要看看,今天这场戏,能唱出什么花样。”
辰时正,杭州府衙前。
平日里肃穆的府衙广场,今天热闹得像庙会。
不是真的庙会——没有卖糖人的,没有耍把式的,只有黑压压的人。至少三千人,把府衙前那片青石板广场挤得满满当当。前排是些衣衫褴褛的佃户,中间夹杂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,后排……后排的人眼神不太对,虽然也穿着破衣服,但站得笔直,眼神乱瞟。
府衙台阶上,周延泰已经就位。他今天特意穿了簇新的官服,补子上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。虽然腿还有点抖,但至少站得挺直。
他身边站着杭州知府、同知、通判等一干官员,个个面色凝重。
台阶下,衙役们手持水火棍,排成三列,拦出了三道警戒线。最外圈离府衙百步,中间五十步,最里圈就在台阶下。
警戒线外,百姓们议论纷纷:
“今天这是要干啥?真清丈啊?”
“听说是‘万人请愿’,要官府给个说法。”
“请什么愿?不是已经清丈了吗?”
“你懂啥,有人传话说清丈完了地要收回去……”
人群中,萧战蹲在一个卖炊饼的摊子旁边——摊主是他的人扮的,炊饼是真的,但今天不卖,就摆着看。
他手里拿着个杂粮饼子,啃一口,嚼两下,眼睛像鹰一样扫视人群。
很快,他发现了目标。
东南角,七八个汉子聚在一起,虽然也穿着破衣服,但脚上的鞋露了馅——是崭新的布鞋,底子都没怎么磨。寻常佃户,谁舍得穿新鞋来请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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