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,看了很久。
然后,他冲她点了点头。
那是一个很轻微的动作,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做完这个动作,他便转身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没有一句话。
他跟着王崇和的身影,来到秉公堂斜对面那家临街的商铺。
门是虚掩的。
里面,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、尚未散尽的硝烟味。
地上,有几处被火药熏黑的痕迹,还有一些用来调整角度、垫高炮架的木楔子。
王崇和就站在屋子中央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低声问道:“九爷,点劈?”
陈九走到他身边,看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,眼神平静得可怕。
“我即刻带兄弟们开坛拜刀,”王崇和的声音,也像淬了冰,“要他堂口今夜除牌?冚成堂白瓜!”(今夜除名,灭他满门活口?)
陈九摇了摇头。
他走到门口,望着街面上那些被炮声惊动、却又不敢靠近,只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影子。
六大会馆的、同乡会的、还有那些闻到血腥味的……野狗。
“没机会了。”
陈九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叹息,“炮声咁响,足以惊动成半座城,鬼佬的骑警绝不会比清廷的差役还慢,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路上。我们现在杀出去,就是往人家张开的网里钻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:“何况,黄久云既然敢在这唐人街动炮,恐怕早已经备好了后手。他的人……怕是早就转移了。”
“说不定,现在就有几双眼睛在外面盯着,看咱们动不动手。动手了,正中别人下怀。讲唔定仲有一炮等住我们。”
“呢唐人街,大得好,又黑得好,想藏几十条人命,易过藏几根针。”
王崇和的刀,在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。那是刀的愤怒,也是他的。
陈九的目光,越过那些窥探的影子,投向了更远处的、至公堂总堂的方向。
天色,似乎更暗了。
“如果我是黄久云,”陈九淡淡地说,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,“一炮轰平秉公堂只是头盘小菜。真杀招...怕且劈到至公堂天灵盖。”
“那里,才是他真正的目标。”
王崇和瞳孔骤缩。
“他要的是龙头棍,要坐的是金山华埠头把交椅,是整个金山华埠的话事权。除咗逼我落场,至公堂怕且血浸阶砖。”
“黄久云比我狠,既然你逼你铺我落注?,我就随了你的愿!”
陈九猛地转身,那双平静如血海的眸子里,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,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撕扯出来:
“黄阿贵!”
“在!九爷!”黄阿贵从门背后里钻出来,脸上又是血又是灰。
“你带人,即刻将秉公堂所有能喘气的,都给老子抬出去!之后,所有的人手全部撒出去摸香港洪门这些人的踪迹,不要再犯懵柄去送死,所有人都小心些!”
他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秉公堂,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。
“这里…还要布置给鬼佬看。”
“阿忠!”
“在!”
“拖你队’快刀旗’做先锋!遇神斩神,遇鬼斩鬼,边个够胆拦路,过刀不留!”
“其他人!”陈九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闻讯赶来的弟兄,“跟我走!”
“去至公堂!”
他没有再说一个“杀”字。
但每一个人都从他那双红得发黑的眼睛里,看到了比“杀”更可怕的东西。
那是…业火。
要将这污浊的、肮脏的、吃人的金山,烧个干干净净的业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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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景仁醒来的时候,头痛欲裂。
脑袋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过,每一次心跳,都牵扯着神经,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。
他挣扎着睁开眼,眼前是一片昏暗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,混杂着淡淡的血腥。
“先生醒了?”
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刘景仁转过头,看到一个面容枯槁的老郎中,正坐在他的床边,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。
“我……这是在哪儿?”刘景仁的声音干涩,喉咙像火烧一样。
“在义兴公司的一楼,你昏咗成个时辰啦。”旁边一个汉子接口道。
刘景仁的记忆,像破碎的瓷片,一点点拼凑起来。
黄久云和赵镇岳…..炮声……爆炸……还有……
“九爷呢?!”
他猛地坐起身,不顾满身的剧痛,一把抓住郎中的手腕,“九爷在哪里?!”
“先生莫急,莫急……”老郎中被他吓了一跳,连忙安抚道,“九爷在二楼,他吩咐了,您醒了就好好歇息。”
“歇息?!”
刘景仁的眼睛瞬间红了,他一把推开郎中,挣扎着就要下床。
“我不能歇息!我要去见九爷!”
两个负责看护的汉子连忙上前拦住他:“刘先生,您有伤在身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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