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滚开!”刘景仁的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。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,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。
“放开我!”
“放闸!我死都要见九爷!”
他用力过猛,身体一软,竟从床上翻了下来,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。
可他没有放弃,手脚并用地,向着门口爬去。
那副狼狈的模样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教书先生的斯文?
两个汉子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。他们知道,拦不住了。
只好一左一右,将他搀扶起来。
“承情…”
刘景仁喘着粗气,挣开了他们的手,自己扶着墙,一步一步,向着外面走去。
推开那扇虚掩的门,外面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。
一层的大厅里,站满了人。
密密麻麻,至少有六七十个。
他们个个手持利器,砍刀、短斧、长枪……在昏暗的灯光下,泛着森冷的寒光。
他们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站着,像一群等待出征的兵。
每一个人的呼吸,都显得那么粗重,那么压抑。
整个大厅,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,只等一个火星,便会轰然爆炸。
刘景仁的心,沉了下去。
他知道,恐怕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。
他艰难地,在两个汉子的搀扶下,爬上了二楼。
二楼的会客厅里,很安静。
只有陈九一个人。
他背对着门口,独自坐在窗前,望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。
他的身影,在昏黄的灯光下,孤过野坟山,险过磨利刀。
“九爷……”
刘景佩被搀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,他剧烈地喘息着,顾不上身上的伤痛,急切地开口:
“是黄久云做的!是那条香港来的疯狗!”
“九爷!你现在立刻带人返回捕鲸厂!坐船!连夜去萨克拉门托!走得几远得几远!!”
他的语速极快,充满了焦虑与恐惧。
“炮仗震穿天,鬼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!他们才不管什么真相,不管谁对谁错,只会把所有涉事的人都抓起来问罪!秉公堂人人皆知是你主事,你实变头炷香!”
“一入差馆深似海,就系砧板塘底鱼!万事皆休,任人宰割!”
陈九缓缓地转过身。
他的脸上,没有表情。
只有那双眼睛,布满了血丝,红得可怕。
他看着刘景仁,看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“赵镇岳….”
他说道这里,突然想起来洪门中人最忌讳一个死字,叹了口气改口
“他…过咗身。”
“何文增都跟尾去。”
“尸体……就停在楼下的后院。”
刘景仁的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。
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死了?
都死了?
陈九接着说,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意:
“至公堂剩下那几个老叔父、管事、师爷,怕他们争权闹事,现在尽在我掌心托住。”
“鬼佬的骑警……已经杀到了花园角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刘景仁面前,俯下身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死咁多人头,总要给鬼佬一个交代。”
“我走了,至公堂副烂摊头边个执?捕鲸场几百兄弟姊妹点算?风浪食硬他们!”
“所以我不能走。”
“我仲要... 跟住锣鼓,做场大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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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夜,炮声一响,震醒整个花园角。
李永建,一个在花园角开了家小小杂货铺的商人。
他卖的东西很杂,从针头线脑到给船工的劣质烟草,从发霉的陈皮到不知哪国产的玻璃珠子。他的生活,也和他的铺子一样,杂乱,但平静。
直到那个夜晚。
那个夜晚,本来和过去的一千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。李永建早早上了门板,在二楼那张会吱呀作响的床上,做着一个关于回到新会老家,吃一碗热腾腾猪脚姜的梦。
梦是甜的,带着醋的酸。
然后,一声巨响,把他的梦,连同半扇窗户,一起炸得粉碎。
轰——!!!
李永建从床上弹了起来。
不是惊醒,是炸醒。
屋子在抖,窗户在抖,他的心,他的牙,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,都在抖。
一瞬间,他以为是天公发怒,降下天雷要收了他这半辈子偷奸耍滑的腌臜命。
他蜷在床角,用那床又薄又潮的被子死死蒙住头,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,只敢在黑暗里瑟瑟发抖。
炮声……是炮声。
在唐人街,在这个连鬼佬警察都不愿多走几步的,被称作“法外之地”的笼子里,竟然有人动了炮!
这是疯了。
所有人都疯了。
他不知道过了多久,或许只是一炷香,或许是一个时辰。
外面的风混着刺鼻的硝烟味,从破碎的窗洞里钻进来,又冷又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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