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郢都,褪去了料峭寒意,草木尽数舒展开枝叶,巷弄间的老槐枝繁叶茂,垂落的槐絮似雪般轻飘,落在青石板路上,铺就一层细碎的白。往日里,这般时节的巷弄多是孩童追逐嬉闹的喧闹,或是贫家妇人洗衣浣纱的絮语,而今日,一缕清亮鲜活的读书声,却穿透了寻常烟火气,从一间翻新的旧宅里悠悠飘出,缠缠绵绵绕着巷弄,听得人心头暖意渐生——这里,便是樊姬牵头创办的“启蒙堂”,也是郢都第一所专收贫家子弟的学堂。
旧宅原是一户没落小吏的居所,墙体斑驳,院落荒芜,经官府拨款修缮后,早已换了模样。朱漆大门虽不算华丽,却擦拭得干净透亮,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木匾额,匾额上四个鎏金大字笔锋遒劲,熠熠生辉,正是楚王熊旅亲题的“教化兴邦”,字里行间满是对学堂的期许与重视。推门而入,庭院里种着几株新栽的桂树,枝叶尚嫩,却已透着勃勃生机,树下摆着几张简陋的石桌石凳,偶尔有课间休憩的孩童在此嬉笑,声音清脆如铃。
堂内景象更是动人。三十多个身着统一粗布衣裳的孩童,端端正正坐在铺着干草的席垫上,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,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塾师手中的竹简,小脸上满是专注与认真,连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都未曾察觉。他们大多是郢都周边农夫、工匠、贩夫的孩子,往日里这个年纪,要么得跟着父母下地耕种、沿街叫卖,要么只能在街头巷尾游荡,摸爬滚打间沾染了不少市井野气,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端坐堂中,握着笔杆识字读书。此刻身上的粗布衣裳虽朴素,却洗得干干净净,衣角虽有细微磨损,却难掩孩童们眼底对知识的渴望。
塾师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吏,鬓角染着霜雪,眼神却格外清亮,手中捧着一卷竹简,声音温润沉稳,一字一句缓缓念道: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……”孩童们跟着齐声诵读,声音虽稚嫩,却整齐划一,带着几分未经雕琢的雀跃,不似传统私塾那般刻板沉闷,反倒满是鲜活朝气,撞在古朴的木梁上,回声袅袅。
念过几遍经文,塾师便放缓节奏,指着竹简上的字逐字讲解,先从最贴近孩童生活的字教起:“大家看这个字,”他指尖落在竹简上一个方正的字上,语气温和,“这是‘田’,咱们平日里种庄稼的田地,便是这个字,上半部分像田埂,下半部分像土地,记起来不难。”
孩童们纷纷探头细看,小脑袋凑在一起,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,眼神里满是好奇。这时,一个皮肤黝黑、身材瘦小的男孩悄悄举起了手,手臂微微发颤,带着几分怯懦,正是隔壁村落农夫的儿子,小名唤作狗蛋。往日里他总跟着父亲下地干活,双手早已磨出了薄茧,此刻坐在学堂里,连举手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,生怕自己问出蠢问题被同伴笑话。
塾师一眼便瞧见了他,当即温和一笑,抬手示意他起身:“这位孩童有疑问,尽管说来,学问本就是问出来的。”
狗蛋被塾师鼓励的目光注视着,心头的怯懦消散了大半,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,声音细细的,却足够清晰:“先生,那……那‘稻’字怎么写?我爹说,今年雨水足,地里的稻子长得特别好,再过几个月就能收割了,我想知道‘稻’字长什么样。”
话音落下,堂内的孩童们都看向他,没有嘲笑,反倒多是认同——他们大多出身农家,对田地、庄稼有着天然的亲近,狗蛋的问题,也正是不少孩子心里想问的。塾师见状,眼中更添暖意,他放下竹简,从案几上拿起一支简易的竹笔,又取来一块平整的木板,蘸了些许墨汁,缓缓在木板上写下“稻”字,边写边讲解:“‘稻’字是上下结构,上面是‘禾’,代表草木庄稼,下面是‘舀’,暗含引水灌溉之意。大家记住了,有了田,有了水,再加上辛勤劳作,才能长出饱满的稻子,养活一家老小。”
狗蛋盯着木板上的“稻”字,牢牢记在心里,小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,用力点了点头,坐下时腰杆挺得更直了。堂内的读书声再次响起,比之前更显响亮,每一个字都带着孩童们对知识的热忱,也藏着樊姬创办启蒙堂的初心。
早些年,樊姬随熊旅巡访郢都街巷,见了太多让人心酸的景象:贫家孩童衣衫褴褛,在街头捡拾残羹冷炙,或是跟着大人做些零散活计,稍有不慎便会被权贵家的仆役呵斥驱赶;更有甚者,因不识字看不懂官府张贴的告示,误了农时、犯了规矩,反倒招来无妄之灾;还有商贩之子,因算不清账目,被黑心掌柜克扣钱财,只能忍气吞声。这些场景深深烙印在樊姬心头,让她彻夜难眠——百姓若目不识丁,便难辨是非、不懂礼法,即便君王施行仁政,也难将政令真正传达到民间,楚国的根基,终究难以稳固。
思虑多日后,樊姬终于下定决心,亲自前往王宫,向熊旅请命。彼时熊旅正为楚国民生之事操劳,见樊姬前来,当即起身相迎。樊姬神色郑重,躬身行礼后,直言道:“王上,百姓乃国家之本,而识字,便是百姓明事理、知礼法的根基。如今郢都多有贫家子弟,因家境贫寒无法读书,终日游荡街头,既易沾染恶习,也难成有用之人。臣妾恳请王上准许,在郢都创办学堂,收留贫家子弟,教他们读写算术、通晓礼仪,待他们学有所成,方能更好地立足于世,也能为楚国添一份力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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