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们保持着打麻将的姿势。一个“手”里捏着一张牌,正要打出;另一个微微侧着头,像是在思考;还有一个,身体前倾,似乎在等着吃牌。
而最靠近我的那个,穿着深蓝色纸袍的男纸人,它的脖子,正以一种极其缓慢、极其僵硬的姿态,“咔咔”作响地,朝我转了过来。
紧接着,是它旁边那个穿着绛红色纸衣的女纸人。
然后是对面那两个。
四颗用朱砂点的头颅,齐刷刷地,转向站在门口的我。
八只猩红的眼睛,空洞,死寂,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贪婪和渴望,牢牢地锁定了我。
油灯的火苗猛地窜高了一下,又迅速低伏,将它们的影子在背后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,扭曲变形。
死一般的寂静里,那个穿着深蓝色纸袍的纸人,嘴角的颜料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,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。它没有开口,或者说,它那用颜料画出的嘴巴根本没有动,但一个干涩、冰冷,像是两块糙石摩擦的声音,直接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:
“三缺一。”
稍作停顿,另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裤的女纸人,也“望”着我,它的“声音”更加尖细,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:
“等你很久了。”
我站在门口,双腿像是灌了铅,又像是变成了两根僵直的木头,死死钉在原地。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椎嗖地往上窜,瞬间冲上天灵盖,整个头皮都炸开发麻。手里的铁剪刀沉甸甸地坠着,那点冰冷的触感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,根本无法提供丝毫安全感。
跑!
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在疯狂叫嚣。可身体不听使唤,眼睛也无法从那张桌子、那四个诡异的纸人身上移开。油灯的光晕在它们敷着厚粉的脸上跳跃,那两团腮红艳得瘆人,朱砂点的眼珠深不见底,像是要把我的魂魄都吸进去。
“来……来……”
那个穿着绛红色纸衣的女纸人,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臂。那手臂是用细竹篾扎成,外面糊着纸,动作起来发出轻微的“咔啦”声,像是随时会散架。它朝着我对面的空位,指了指。
空位上没有椅子,只有一片阴影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移动的。或许是被那无形的目光推着,或许是被那直接响在脑中的声音牵引着,又或许,是心底深处那点被恐惧逼出来的、扭曲的好奇心作祟。我像个提线木偶,一步一步,僵硬地挪到那张红木八仙桌旁,在那片阴影里坐了下来。
凳子冰凉,透过薄薄的裤料,直往骨头里钻。
桌子是真实的,触手冰凉,木质坚硬,边缘甚至能摸到一些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微磕痕。桌面上的麻将牌,也是真实的。不是纸糊的,而是沉甸甸的骨质麻将,入手温凉,上面雕刻着花纹和字,摸起来光滑细腻。只是那白色,白得有些过分,像是某种……陈年的骨质,泛着淡淡的象牙黄,而绿色的刻痕里,似乎隐隐透着不易察觉的暗红。
“哗啦啦——”
没有任何人动手,桌上的麻将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,自动在桌面中央旋转、碰撞、垒砌起来,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。然后,四面整齐的长城瞬间码好,安静地横亘在四人面前。
掷骰子。
两颗象牙白的骰子在蓝袍纸人面前的绿绒布上自动跳了跳,停下。
五点。
牌从它那边开始起。我面前的牌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,一张张飞到我面前,整齐地排成一行。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它们在不听控制地微微颤抖。我强迫自己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骨牌的那一刻,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指尖直往心里钻。
我学着它们的样子,用僵硬的手指把牌一张张扶起来。牌面冰凉,上面的字符和图案在我眼中有些模糊。
牌局开始了。
出牌的顺序沉默而机械。蓝袍纸人总是打出一张牌,然后那个“声音”会在我脑中报出牌名:“东风。”、“八条。”。轮到翠绿纸人,它打出一张“九万”,声音尖细。绛红衣的女纸人则打出一张“白板”,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。
它们没有多余的动作,没有眼神交流,只有出牌时,手臂抬起、落下发出的轻微“咔啦”声,以及那直接响在意识里的、毫无感情的报牌声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油灯的光线似乎更暗了,只勉强照亮牌桌这一小片区域,四周堆叠的陈旧纸扎和废弃家具都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。
我完全是凭借本能和过去一点微薄的麻将记忆在打。脑子是木的,一片空白,只有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一波一波冲击着理智的堤岸。
几圈下来,相安无事。除了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死寂,牌局本身似乎并无异常。
直到我摸上一张牌。
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。不再是单纯的冰凉,而是带着一种……黏腻的温热。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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