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气黏稠的像化不开的糖浆,一丝风也没有,闷得人心头发慌。刘阿婆拎着半篮子蔫了吧唧的青菜,慢腾腾地挪过槐树胡同口。日头毒,晒得青石板路面泛着白花花的光,晃得人眼晕。胡同里静悄悄的,只听得见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布鞋底子蹭在地上的沙沙声。
快到自家那扇掉漆的木板门前时,一点暗金色的光,突然刺了她一下。
就在门槛外边,阴沟边上,躺着枚铜钱。
刘阿婆眯起昏花的眼,弯腰捡了起来。入手沉甸甸,冰凉。铜钱上绿锈斑驳,缠着几圈细细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丝线,中间方孔,边缘不甚规整,刻的字也磨得有些平了,勉强能认出是“某某通宝”,前面俩字糊成一团。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怪味钻进鼻子,像是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陈腐气,又掺了点儿庙里香火的烟火味,怪得很。她用手指搓了搓,铜钱上的凉意似乎顺着指尖往胳膊里钻。
“哪个败家子掉的……”刘阿婆嘟囔一句,顺手把铜钱塞进裤兜。一分钱也是钱,捡着就是赚了。
推门进屋,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凉气扑面而来。这老屋,夏天倒比外面凉快些,就是凉得有点不对劲,像是从砖缝墙根里渗出来的。她换了拖鞋,去厨房淘米做饭。水管子哗哗响,她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毛,总觉得屋里不止她一个人。猛一回头,昏黄的灯光下,除了陈旧的家什,什么也没有。
晚上躺下,怪梦就来了。
不是一个完整的梦,全是碎片子。一会儿是滴答滴答的水声,响在耳朵边,一会儿又感觉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拂过脚脖子,惊得她一抽。眼前晃过一抹暗红,像血,又像……那铜钱上缠的丝线颜色。最瘆人的是,梦里总有个声音,含含糊糊的,听不清说什么,调子拖得老长,一会儿近,一会儿远,仿佛就在枕头边儿上吹气。
刘阿婆惊醒了两次,满头冷汗,枕头都潮了。屋里黑得像泼了墨,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点惨淡的月光,在地上投出个歪斜的、冰冷的格子。她摸索着拉开床头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团黑暗。心脏在瘦骨嶙峋的胸腔里擂鼓。
“老糊涂了,自己吓自己。”她喘着气,手却不由自主伸向床头柜上的裤子,摸出那枚铜钱。铜钱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光,那几圈暗红丝线,在夜里看起来,颜色深得像是要滴下什么来。她像被烫了手似的,赶紧把铜钱塞回裤兜,翻个身,用被子蒙住头。
白天还好些,只要不去想,那铜钱似乎就只是枚普通的旧钱。可一到夜里,怪梦准时来扰,一次比一次清晰。梦里开始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,瘦高,总是背对着她,站在堂屋中间,站着一动不动。水声越来越响,渐渐能分辨出,不是水滴,倒像是……很多人在极轻、极慢地走路,鞋底拖着地,沙,沙,沙。
刘阿婆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,白天走路都有些发飘。她偷偷把铜钱从裤兜拿出来,用块旧手帕包了,塞进五斗橱最底层,和一堆杂物压在一起。好像这样就能把它关起来。
消停了两晚。刘阿婆刚松口气,更邪门的事来了。
先是家里的钟。那座老旧的挂钟,打她嫁过来就在墙上挂着,几十年走得稳稳当当。这天下午,她正打盹,忽然听见“当当当”连响了三声,急促得很。她惊醒了,抬头看钟,指针明明指着两点十分。过了一会儿,钟摆自己停了,停在三点整的位置,再也不动。刘阿婆踩着凳子去拧发条,拧不动,像是里面锈死了。
然后是影子。黄昏时分,她坐在堂屋择菜,夕阳把她佝偻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。看着看着,她头皮猛地一炸——她的影子肩膀旁边,多了一小团模糊的、不成形的黑影,紧紧挨着,随着她手的动作,那团黑影似乎也微微晃动。她骇然转头,身边空空如也。再低头看地上,那团多余的黑影还在!她猛地站起来,带翻了小凳子。黑影随着她的动作拉伸、变形,但始终粘在她的影子旁边,像块甩不掉的污渍。直到太阳完全落山,屋里开了灯,那诡异的“第二影子”才消失不见。
夜里,她再也不敢关灯睡觉。可灯光似乎也挡不住那东西。她紧闭着眼,能清楚地感觉到床铺另一侧微微下陷,仿佛有人躺了上来。冰冷的,带着潮湿土腥气的呼吸,一阵阵喷在她后颈的皮肤上,激起一片片鸡皮疙瘩。她全身僵硬,一动不敢动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那“东西”似乎就安静地躺着,没有进一步动作,可那种实实在在的、充满“存在感”的压迫,几乎让她崩溃。
白天,她失手打碎了一个碗。蹲下去捡碎片时,手指被划了道口子,血珠冒出来。她下意识地把流血的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,几滴血蹭到了包铜钱的旧手帕边缘。当时没在意,可到了晚上,她把那铜钱翻出来,想找个更远的地方丢掉时,发现那几圈暗红色的丝线,颜色似乎比之前鲜艳了一点点,不再是那种干涸陈旧的红,而是……隐隐透出一点润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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