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师爷安排的住处是宅邸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。阿青喝了药,昏昏沉沉睡了,呼吸虽然依旧微弱,但比之前平稳了些。陈渡坐在床边的矮凳上,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,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一点。
窗外月色昏暗,透过窗纸,洒下模糊的光晕。清江浦的夜并不安静,远处隐约还有零星的哭喊和犬吠,更衬得这宅子里的寂静有些压抑。
他没有睡意。怀里那张排帮名帖像块烙铁。徐师爷书房里的卷宗,那些零碎的记录,在他脑子里打转。纸人,鬼娶亲,漩涡黑印,不稳定的河床,锚点……还有排帮。
这些碎片之间,一定有一条线连着。
他轻轻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。夜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灌进来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味,和他在街上闻到的一样。
这味道……似乎比白天更浓了些。
他凝神细听。除了风声和远处的嘈杂,似乎还有一种极细微的、像是许多人低声啜泣又像是在哼唱古老歌谣的声音,顺着风,从运河方向飘来。
鬼娶亲?
陈渡眼神一凛。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阿青,略一沉吟,轻轻拉开房门,闪身而出。
院子里空无一人,只有月光将树影投在地上,张牙舞爪。他避开可能的耳目,如同狸猫般翻过不高的后墙,落在了外面的小巷里。
巷子漆黑,弥漫着垃圾和污水的臭味。他辨明方向,朝着运河码头潜行而去。
越靠近码头,那股草药苦涩味就越发明显,那诡异的哼唱声也清晰了些。调子确实像是某种喜庆的乐曲,但被放慢了,扭曲了,每一个音符都拖着长长的、哭丧般的尾音,听得人心里发毛。
码头区域比白天安静了许多,大部分难民都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,只有少数几个黑影在废弃的船只和堆积的杂物间晃动,像是在寻找什么。
陈伏在一堆湿漉漉的缆绳后面,望向河面。
月光下的运河,像一条巨大的、暗沉沉的死蛇。水面上,果然漂浮着东西!
不是纸人。
是一些白色的、莲花形状的灯,正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。数量不多,星星点点,在黑暗中散发着惨白的光。每一盏莲灯中心,都似乎放着一小撮黑乎乎的东西,看不真切。
而在那些莲灯之间,隐约能看到一些更大的、模糊的黑影在水下缓缓移动,带起细微的水波。
不是鱼。
陈渡屏住呼吸,极力望去。借着莲灯惨白的光晕,他勉强看清,那水下移动的黑影,似乎是一些……被水草缠绕着的人形物体!它们随着水流,僵硬地、缓慢地翻滚着,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水下舞蹈。
是尸体?还是……
那悲切诡异的哼唱声,似乎就是从河中心传来的,伴随着莲灯的漂流和水下黑影的移动,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。
这就是所谓的“鬼娶亲”?
陈渡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这不是厄眼教那种直接的血腥献祭,而是一种更加阴森、更加仪式化的……送葬?
他注意到,那些莲灯漂流的方向,似乎是朝着下游一个特定的区域——那里河道拐弯,水流变得更加湍急,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,岸边是一片黑黢黢的、废弃的船厂。
他决定跟上去看看。
他沿着河岸,借着残破建筑物的阴影,小心翼翼地尾随着那些漂流的莲灯和水下的黑影。
越往下游走,空气中药草的苦涩味就越发浓烈,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。那哼唱声也变得更加清晰,仿佛就在耳边低语,搅得人心神不宁。
终于,他来到了那片废弃的船厂区域。这里曾经是清江浦最大的造船和修船之地,如今只剩下一排排垮塌的棚屋、生锈的龙门吊和半沉在岸边淤泥里的破船骨架,像一片巨大的、金属与木头的坟场。
莲灯漂到这里,开始在水流的作用下打转,然后一盏接一盏地,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。那些水下的黑影,也随着莲灯,消失在船厂前方那片最为黑暗、水流最为紊乱的河面下。
哼唱声,也在此刻戛然而止。
一切重归寂静。只有河水拍打着废弃船坞的朽木,发出空洞的呜咽。
陈渡伏在一艘倾覆的破船后面,警惕地观察着那片吞噬了莲灯和黑影的水域。那里有什么?是另一个祭坛?还是……“锚点”所在?
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水面再无任何异动。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再靠近些查探时,身后极远处,隐约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。
四更天了。
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去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河面,记住了这个位置,然后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。
翻回宅邸后院,厢房里依旧安静,阿青还在沉睡。他轻轻关好窗,坐在凳子上,心绪难平。
今晚所见,超出了他的预料。那不是厄眼教已知的模式。莲灯,水下的“送亲”队伍,诡异的哼唱,还有那浓烈的草药味……这更像是一种融合了民间巫俗和某种未知邪术的新型仪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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